下乡法援讲的内容一般都比较贴近生活,电信诈骗、继承、婚姻等问题的法律知识都有涵盖,为解决人民群众的切身的需求考量。
原先抱着领鸡蛋的心态进来的村民们逐渐听入了迷,房子背后就是大片大片的水稻田,凉风穿堂过倒也不显闷热。
陈暮戈和朱艺琢神游了好一会,不住地点头,在迎面吹来的凉风里舒服得连连打哈欠。
到了尾声,大家伙没事的就拎了鸡蛋走人,还有的在询问法律问题,在刘律师周围围了一圈。
陈暮戈和朱艺琢正准备起身收拾东西,却被一个青年拦住了。
青年问道:“看见你们都穿着志愿马甲,也是这次来法律援助的吗?”
陈暮戈颇有些心虚地扯了扯亮橙色的志愿马甲,低低应了一声。
完辣!她才大一啊,民法只学了总论,分则都还没学,到时候问点不会的怎么搞啊?
她只能少说话,装作高人模样。
青年的猜测得到了肯定,高兴得眉毛都扬起来了:“太好了,不用挤那边了!”
他支支吾吾道:“三年了……”
陈暮戈自信接话:“这题我会。”
“三年之期已到,龙王归来!”
青年愣了一下:“啊?我只是想知道欠的两千块是不是不用还了……”
朱艺琢没忍住笑出了声,被陈暮戈拍了一下。
待她收住了情绪,陈暮戈继续询问道:“那具体描述一下情况吧。”
青年回忆道:“我当时没钱买拖拉机借了大壮两千块,打了借条,现在过去三年多了,是不是不用还了?”
陈暮戈追问道:“是借条,那借条上面有没有写还款日期啊?”
青年木木摇头。
陈暮戈皱眉:“对方有没有向你主张过还款呢?”
青年仍旧摇头,乐道:“我这也不在他面前提,他人也挺蠢的,估摸着他也想不起来了。”
陈暮戈开始了解释:“首先啊,这是借条。借条的话,如果没有还款日期,就他想让你还都可以,没特殊情况的话,不超过法定最长的诉讼时效20年都可以。”
青年尖叫道:“不是说这什么过了三年就一笔勾销了吗,我可没有钱还给他!”
陈暮戈耐心地给他说明:“那个是明确约定了日期的普通的债权,假如你和大壮是在借条里约定在某年某月某日之前要还钱,期限届满第二天开始算,过了三年就是你刚刚说的情况了。”
“只是也不算是一笔勾销,只是这个时候他如果告你,想要你还钱,他告不赢,这个叫做‘胜诉权消灭’,但是不等于他不能告,也不等于你不能还。”
“你要是想还钱也还是可以还给大壮,他收钱不算不当得利。”
青年似乎很受打击,喃喃道:“我怎么可能等得到二十年……”
他似乎是被冲击狠了,上前道:“你是不是乱说的,不会有这样的规定,大家都是三年,怎么到我就是二十年?你就是骗人!”
陈暮戈被激起了火气,不甘示弱道:“这都是我从老师课件上搬下来的,你不信我还不信我老师吗?”
“金玫瑰大学副教授,德国留学的海归博士,硕士生导师,司法部外部建议委员会副主任……”
一连串的头衔砸出来直叫人头晕眼花。
青年却似是铁了心,没有再说话,气鼓鼓地冲着刘律师走去。
陈暮戈倒是冷静下来了。
其实如果签的是欠条,这事可能就如青年愿成了。
欠条和借条法律效力还不一样。
大概来说,欠条只是某个法律关系还没完全履行或者还没履行的时候债权人给的结果或证明,比如买了猪饲料,没结清的5000元打个欠条。
借条则是专门说明借贷给某人这一事实的书面文件,例如单纯借了两万元打个借条。
在法律证明中,欠条效力不如借条,没有规定还款日期的话就从债权人收到借条(一般就是出具借条的时候)的日期起算三年,三年一过对方就告不赢了(胜诉权消灭),这时候没办法用法律来强制要求还款。
两人看着还在排队的青年,还是没有把这信息告诉他,省得他又来一顿质疑,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带过来的材料,把没分发出去的宣传单给叠好。
陈暮戈把红凳子摞起来放回墙角,不多时候这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恰巧青年问完了,走出去的时候还一脸沮丧,抱怨道:“这些东西根本不合理,都是钱,怎么就这个长点这个短点,让我们普通老百姓怎么办啊……”
“我等会可得把新买的手机收起来,别到时候给他瞧见了知道我现在手里有点余钱……”
陈暮戈不置可否。
其实这种时效制度在设计时亦是有考量的。
例如甲借了20万,去创业,那么资金流转利用,购买生产资料、购置工厂机器、雇佣员工,这笔钱逐渐就在新的权利义务关系里被利用。
那如果长期不要求还款的话,十年之后资金已经成为了他人生产关系里的一砖一瓦,这时候再去要求还款,势必会影响到法律同等保护的新权利义务关系的稳定性。
另外,有这样的制度设计,也就给债权人一个履行义务的警戒线,敦促大家积极行使权利。
刘律师早就提前离开了,剩下的就是她俩自己开电动车走了。
这边的水泥路是上去一点的村子建工厂的时候超载的大货车打这儿过给碾坏的。
有些路段有个坑不填,后来雨水冲走底下的泥土,底下没了支撑很容易再塌进去,后来就变成一个半个路面宽的坑洞。
来的时候就知道开不了小车,他们一行人都是在附近的小街上租的电动车。
陈暮戈看着青年的背影不说话,忽地转头对朱艺琢道:“我们去找大壮吧。”
朱艺琢激动道:“赶紧啊,赶紧啊!”
她俩连忙把资料背起来,骑上小电动车,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加速开了起来。
道路两旁都是连绵的稻田,近了丰收的季节也挂上了稻穗,在风里轻轻摇摆。
再过去一点就是低矮的泥瓦房,连着菜园子的围栏缀在视线的边界。
两人却没心思欣赏,又拧了拧加电的把手。
到时候没赶上给那家伙混过去了怎么办啊?
不远处有个老伯伯在田里面干活,站在田垄上擦了擦汗。
于是两人靠边停下来了。
“您好,那个大壮家怎么走啊?”
“直走就是?啊,好的,谢谢您!”
两人于是就沿着那条水泥道开了一段,路边直接就是田地,稻田挡不住东西,一眼就看得清楚了。
只见一条在田野里用泥土堆出来的小路连在水泥路的边缘,沿着过去就是一个红砖砌起的平房。
虽然周围还有房子,但是都聚在紧接着的缓弯处,应该是一个队里的。
两人在屋外喊了起来:“大壮?大壮在吗?”
出来一个面庞青涩、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来。
两人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大壮一听就气得皱眉,撸起袖子就准备过去了:“我给他借钱是看他可怜,还当我好欺负了!”
“今儿个敢不还钱叫他好看!”
两人看着大壮怒气冲冲地跑出去了。
撸起的袖子下面是突起的肱二头肌,不算夸张但也不容小觑。
她们跟了上去。
此时正是午间,村里的老人吃了饭都出来溜溜弯,消消食,在别人家房门前坐在一块,慢悠悠地聊着天。
结果正正好看见了大壮质问青年的一幕。
大壮拎起对方的领子道:“狗蛋你敢不还我钱?还笑我蠢?”
狗蛋——也就是来咨询债权的青年——忙卖惨道:“我没有啊,我这都穷得揭不开锅了……”
大壮怒目圆睁,把狗蛋往后藏的手机一把扯了出来:“这新手机还是名牌的,最新款,大几千有了吧?”
“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有了钱就还我,现在呢?”
狗蛋断断续续道:“我,我旧手机坏了……”
大壮见他还不承认,准备挥拳过去打个痛快,狗蛋抱头道:“大壮哥我错了!”
“最近收稻子了,我租拖拉机赚了点钱,我这就还!”
两人就这样往一间平房过去了。
跟在后边的还有一群吃瓜的老头老太太,从那阴凉的屋檐下出来,步伐缓慢却坚定地前移。
有几个已经讨论开了:“哎呦,之前说的时候还去请村委公证过的,眼泪水哗啦啦地流,现在赚了钱就不认了!”
“你说,这世道!”
“那狗蛋小时候就偷过人东西的,把王二铺子里的摔炮偷了不少出来玩,被人家抓到了……”
陈暮戈和朱艺琢见事情解决,心情愉悦地拐了个弯,沿着来时的路开出这边的村子。
村口一颗大榕树,据说有百年,垂下的气须都快有人大腿粗,真真是独木成林。
陈暮戈提起了速度。
这一段在村子里的是水泥路碎烂,前边的是修路只修了一半。
是类似于只修了左车道的情况,一半是崭新的平整水泥道,一半是裸露的泥土路。
看起来很像是工程中途停工,不过稍微好开一些,起码不会一开快就颠簸得坐不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