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位于后院靠近马厩右边甬道边上那个空置的谷仓,原先似乎是用于堆放存储供马匹食用草料的仓库,早在十年前空置下来后,暗地里一直被大家称作“禁闭室”。那是一个有三层高的圆柱形石砌建筑,这间仓库进出的大门是一块厚重的铁板,整个建筑十分牢固,在柊吾出生前,一桥香月总将我看作怪物,每每感到惶恐不安时就将我锁在里面,算下来从我三岁起,直长到八岁这期间,有近四分之一的岁月是独自一人在那逼仄阴暗的地方慢慢捱过的,说起来,这个仓库当初似乎也多是因我的缘故,才会一直被空置。
我抱膝坐在阴暗的禁闭室地板上仰头望着屋顶纵横交错的一根根梁木,弧形的墙体离地大概五米高的位置有一个三十公分宽的正方形窗口,此时明亮的光线从窗口处斜射进来,光束里无数的尘埃飞舞着,映亮了墙体上各处错落排置的一行行图案和文字,那是我曾在无数个期盼黎明的夜晚握着石块一次次篆刻上去的,我伸手一一拂过这些盛满了我的思念被刻画在墙壁上在我生命的长河中成为过客的那些人的面孔,最后在一个小人的脸上停留下来,那是幼时的童磨。
“真是讽刺……”,我喃喃着,蹲在墙边将他的脸一点一点从墙身上扣下来,扣的满手鲜血。
人一旦清醒就无法再沉浸在幸福的梦境中。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听着塔楼的钟声一次次敲响,心脏便更加收紧一分,胸口如钟鼓擂动般的悸动,揪扯得整个胸腔生疼。
我双手紧紧捂住脑袋,将脸埋进膝盖处大口喘息,几乎濒临崩溃。
突然我听到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着哐当一声锁链落下,门开了,我“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朝大门处张望,刺眼的光线从门外照射进来,我伸手遮挡,眯着眼看清了来人,渡边管家侧身跟守在门口的两人交代了几句,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他将食盘放在我左手方的石桌上,朝我鞠躬示意,言辞恳切,“大小姐,您先吃点东西吧,夫人只是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很快就会放您出去的。”
“渡边伯伯,”我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询问,“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吗?”
他皱着眉叹口气,将手从我手中抽出,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抚道,“小姐,您别问了,现在府里一起安好,夫人交代过,不准对您透露府邸任何情况,您先好生在这里呆着,晚上我会再来看望您。”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我赶紧一个箭步闪身挡在他身前,再次抓住他的手,“渡边伯伯,您听好了,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现在趁着天还亮着,您赶紧通知大家一起离开睦月公馆,有多远走多远,千万不要再回来,您一定要相信我,要是等太阳落下可就来不及了!”
管家一脸责难看着我,“小姐,您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当然不是!”我死死拽住他胳膊,急忙解释,可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我急得直掉眼泪,连忙跪下低声哀求,“加奈子和琉美子已经被吃掉了!那个叫童磨的僧侣是吃人的恶鬼,他会把我们所有人赶尽杀绝,快逃吧渡边伯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管家摇摇头,用力将我的手掰开,“小姐,可莫要再对旁人胡言乱语,夫人说了,童磨大人是上天派来拯救一桥家的神使,若要再由着您任性妄为,亵渎神明,一桥家只怕真要万劫不复了,我相信夫人的判断,您……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推开我,迅速转身重重关上门。
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我趴在门边再次声泪俱下的哀求着,可已无济于事,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走远。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也难怪他们会觉得我说这些只是一个孩子的无稽之谈,我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在这孤立无援的处境中,我看着从小窗口照进室内的光线逐渐变得愈加微弱,直到黑暗笼罩在我的头顶上,我感到自己仿佛在黑暗中被一个名为绝望的动物大口大口吞噬掉了。
塔楼的钟声敲过六下,天色几乎完全暗下来,太阳早已落下了,我被关在这间禁闭室中已经超过十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我无从知晓。潜伏在黑暗中的恶鬼是否正在蠢蠢欲动,而年幼的柊吾是否正在慌乱中啼哭不止,一想到那孩子在面对形容狰狞状如野兽的父亲时会做何感受,我便心如刀绞。
我抱膝蹲坐在墙角,闭上眼睛任思绪飘散,脑海中总是不断盘旋起柊吾的啼哭,我似乎能听见众人在恶鬼的追赶下四处逃窜拼死呼喊,能看见公馆内尸横遍野的人间惨剧,每每惊醒,我便直起身趴在门缝边仔细去听外面的动静,可是我能听见的看见的只是静谧的黑夜中死一般的沉寂。
睦月公馆此时仿佛沦为一座死宅。
究竟要经历多少次崩溃,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呢?
恍惚间,我脑海中盘旋着众人的惨叫骤然消失,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空灵悠远的笑声,久久回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是神在嘲笑我吗?
我不禁发出一声轻嗤,如果世上真的有神,假如它此时正在看着我,应当也会发出如此一声嘲笑吧。
在神眼中,人间大概是一条单行道,世界只是自然现象的集合体,星球运转自有轨迹,万事万物的结局也早有定案,没有分歧,没有选择,我们只是在单行道上滚动的石头。
可是我不是神,无法预知万事万物的结局,与之相应,他童磨自然不是。人类也好,鬼也好,哪怕是强大如缘一,亦或是他鬼舞辻无惨,所有人、所有物不都同样是在单行道上滚动的石头吗?
如此说来,任何事都未成定局。
我胸口长长吁出一口气,抖动着双肩“咯咯——”笑出声来。
“童磨,这场博弈我应下了,我相信剑士们的日轮刀会砍断你的脖颈,你的所有罪恶最终也会终结在人类意志凝结而成的刀刃上,我们当然不会输,你会为你的罪行付出惨重代价,届时好好在地狱里忏悔吧……”
我咬着手指嘀嘀咕咕念叨不停,幽闭的环境令我心头不断涌起恐慌,四周的墙壁仿佛也在朝我挤压过来,我感到意识模糊,再次闭上眼睛歪头昏睡过去。
然而这次将我惊醒的是外面实打实的动静。
发生什么了——
我从地上爬起,手足无措慌忙摸到门边,扒着门缝处往外瞧,这次我看到有隐隐微弱光线透过来,不远处似有争执声此起彼伏,我听得不太真切,争执声渐渐消沉,随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像是在追赶着什么。
我拍打着门扉大声疾呼,可是我声音只能在这狭小的空间回荡,沉重的铁门也只能发出些许微弱沉闷的抨击声,这点声音并不足以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我焦急万分,赶忙沿着墙角摸索,终于在石桌边沿掰下一块松动的边角,我双手抱着石块,一下一下用力砸在铁门上,这次发出了尖锐响亮的撞击声,我敲了约莫十几下,门外终于传来了问答声。
“是有人在里面吗?”
我抱着石块又连续急促的敲击了三下,趴在门上大声喊道:“是有人,求求你们了,快放我出去吧。”
“您稍等,马上给您开门。”门外应道,随后伴随着刀刃劈断链条发出的“哐当”一声,锁链落地,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身穿黑衣的年轻人,为首的青年举着火把,火光映亮了他一头火焰般热烈的金红色头发,他目光炯炯看着我,声音轻快又爽朗,“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看清了他别在腰间的日轮刀,他们是鬼杀队派来的剑士,我摇摇头,上前几步,扑倒在他怀里,抓住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你们终于来了……”
这次一共派来了五位剑士,只是令我始料不及的是,与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田中夫妇。
一别五年,田中先生苍老得厉害,原先饱满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高高的额头上布满沟壑,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堆在额顶,他一见到我,悲苦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凄切的笑意,赶忙拉着妻子的手向我靠过来。
田中太太眼睛已经完全不中用了,她摸索着上前抓住我的手,还未开口便已哭得泣不成声。
“末子阿姨……好了……好了没事的……”
我伸手搂住她脖子,安抚着在她苍白的面庞上亲了亲,替她擦干脸颊上的泪痕,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和灰白黯淡的双眼,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田中先生靠过来,伸手拍拍妻子肩背,递过来一块手帕,低着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见此场景,一旁几位剑士中看起来稍年轻的三位少年接连背过身悄悄抹起了眼泪。
“您和夫人不该来这里的呀……”,我携着两位老人的手,心疼不已。
田中先生搓了搓发红的鼻头,笑着摆摆手,声音依旧如从前一般中气十足,“我们这两把老骨头现在只剩这一个指望了,若不能亲眼见到那个恶鬼被斩首,只怕死也不瞑目!”
田中太太附和着点点头,夫妇二人沧桑憔悴的面容上带着同样坚毅的神情,一旁金红发色的青年走上前,握住两位老人的手,目光坚定承诺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为您的家人报仇血恨!”
我看着这几位年轻的剑士,心中隐隐不安,料想童磨毕竟是存活了上百年的鬼,实力定是不容小觑,而且最让我在意的是他还拥有将人同化为鬼的能力,这是否意味着他与一般的鬼有所不同?
“大人,您真的有把握能将他杀死吗?这个鬼在能力上似乎不同于普通的鬼,不如与鬼杀队总部协商一下,等再多增派些人手支援,再动手不迟。”
我望着眼前金红发色的青年提议道,他双手抱胸皱着眉似在思考,他身边几位剑士也面面相觑,各自交换眼神,其中一位留着中分头身材中等的少年走上前,低头询问我,“请问那个鬼眼中是否有刻字?”
我茫然摇头,这点我倒是看得很清楚,他眼中确实没有刻字,“可是他如果是将刻字隐藏起来了呢?”
我说出自己的怀疑。
少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您就不要担心了,刻字是鬼王赋予的最高荣誉,晋升十二鬼月的鬼是绝对不会将这等的荣耀隐藏起来的。”
他用下巴向着另外两位年长一些的青年剑士点了点示意我,“而且炼狱明太郎大人可是鬼杀队的炎柱,更别说还有一同来协助的风柱野分都彦大人呢。”
他说着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虽然我只是丁级剑士,可另外两位同僚伊藤和横山已经晋升为辛级剑士,而且还是作为两位大人的继子,哪怕真是十二鬼月,我们几个也是足够应付的。”
站在他身旁另外两位少年也纷纷应声附和,表示即使是十二鬼月他们也有信心将它斩首。
“可那个自称极乐教教祖的鬼似乎还拥有将人同化为鬼的能力,”我沉声道,对于这一点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看来还是自己手中掌握的情报太少。
剑士们听我这么一说纷纷噤声,炼狱垂下抱胸的双手,满眼震惊看着我,眼神中兴奋与恐惧交融在一起,难道他们也从未遇到过能将人同化为鬼的恶鬼?
我突然感到一阵不详的气息笼罩在睦月公馆上空。
一旁怀中抱剑一直默不作声的野分都彦突然惊醒般垂手将剑拿在手中,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侧过身直直看向我,带着一脸诡异的兴奋,“不会是鬼舞辻无惨吧?那这一趟来得可太值了。”
“当然不是!”我下意识反驳。
“是有什么依据吗?”野分眯起眼睛一瞬不瞬打量我。
“他……他来的时候说是奉了某位大人的命令,”我犹豫片刻,支支吾吾编起瞎话来。
“这样说来可能性确实小了,”他低着头分析着,“毕竟从记载来看无惨已经有几百年不曾现身,想来也不会轻易在人前出现,不过这次我们或许能得到重要线索,找到突破口……”
他说着旁若无人般“桀——桀——”的笑了起来,我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为他的精神状态很是担忧。
或许是在我口中获知这一信息,炼狱一行人快速简捷的制定好了作战方案,加快步伐迫不及待往新馆方向赶去,我搀扶着田中太太磕磕绊绊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他们的脚步,刚走到中庭,前方传来一阵喧哗,是管家带着一帮人堵在路口,馆内众人举着火把,面色不虞剑拔弩张看着我们。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再警告一次,立刻离开睦月公馆,否则别怪老夫的枪口不长眼!”说着他晃了晃手中那半米长的黑色物什,我定睛一看,竟是一把火铳,不由得屏住呼吸,多了几分忌惮。
“渡边伯伯,”我立刻绕到最前头,“有话好好说,他们没有恶意,是田中先生请来帮助我们的,请您不要开枪。”
我侧过身指了指站在后方的田中夫妇。
管家看清来人后,面色缓和了几分,微微向着站在后方的田中先生颔首示意,正色道:“夫人今日吩咐,闭门谢客,不管诸位是何来由,还请立刻离开睦月公馆。”
田中先生走上前,解释道,“今日我们前来是为一桥家驱除恶鬼,还府上安宁,听我一句劝,赶紧带着大伙离开吧,不然……”
然而渡边管家根本不等他说完,转头朝身后护卫大喝一声下令道:“逐客!”
说着举起火铳朝着田中先生脚下开了一枪,一时间火花四起,枪响声震耳欲聋,护卫们纷纷举起武器一拥而上,炼狱明太郎和另外三位少年围上前来将我和两位老人护在中间,野分都彦站在原地纹丝未动,颔首摆动视线左右扫视一拥而上的众人,冷冷一笑,闪身冲入人群,动作迅如闪电,一眨眼的功夫率先冲过来的十来个护卫家仆纷纷倒地,而管家渡边也被他打掉了手中火铳,踹到在地,一脚踩住胸口,倒地的众人在地上翻滚着哼哼唧唧接连呻吟不止。
“这位大人,看来刚刚您没听清我们的意思,”说着他拔出刀刃,只见寒光一闪,骤然刮起一阵飓风,他右前方五米外两颗腰身粗的罗汉树竟被风刃拦腰斩断,轰然倒地。
剩余还呆站在原地的人纷纷面面相觑,惊恐不已。
“这下总该能听清了,你说是吧,大人?”
被他踩在脚下的管家吓得连连点头,口齿不清地喊道,“饶……饶命……我们走……我们这就走……”
野分都彦点点头,松开腿脚,将刀刃收入鞘,环视众人,恶狠狠笑道,“给你们三分钟时间,立刻离开这里,谁要是跑得慢,落在了后头,我就生扯断他手脚!”
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时间我竟分不清他跟童磨究竟谁更像鬼,我赶紧上前将地上的管家扶起,“渡边伯伯,我弟弟和母亲怎么样了,他们现在在哪里?”
渡边管家捂着胸口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看一眼那顶着一头乱糟糟卷发夜叉鬼般的黑发青年,哆哆嗦嗦地回答我,“夫人带着少爷去了老爷在二楼的书房那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完又看一眼野分都彦,后者恶狠狠朝他瞪视过来,管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甩开我的手拔腿就跑。
“青木,”炼狱明太郎看着那位中分头少年吩咐道,“你带着一桥小姐、田中先生和夫人跟着他们一起撤离,务必保护好大家。”
说着又看向另外两位少年,“你们俩先跟在后面断后,确保大家撤到安全范围再立即返回与我们会和。”
我摇头,“我弟弟和母亲还在新馆那边,我不能走。”
田中先生附和道,“我们不走,我一定要亲眼看到那个鬼被斩首,我们是抱着死的决心才来这里的,”他说着转身将妻子紧紧搂在怀中,“放心,我们夫妻俩绝不会拖累你们,我和内人来的时候就决定好了,等过了今晚,咱们一家人就该团聚了,春菜那丫头一个人孤零零的怕是不知道哭多少回鼻子了……”
说话间,我听见我们一路走来的方向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接连骤起地惨叫声不断在逼近。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大家又再次折返?
几位剑士比我更先注意到异常,纷纷拔出日轮刀迎上前去。
我朝着声源方向看去,追赶着仓惶逃窜而来的人的竟是一尊尊洁白的冰晶像,炼狱先生和野分先生率先冲上前,将奔逃而来的众人护在身后,与冰像缠斗在一起,另外三名少年很快也加入了战斗。
而远处,不少因体力不支落在后方而来不及躲入剑士们以身躯为庇护下的人,被接连涌来的冰像手中锋利的冰刃劈砍,一时间惨叫连连,那些冰晶像面容圣洁,神情悲悯,似莲台上神圣不可侵犯的佛像,却踏着满地残肢不断逼近,遇害者们喷溅而出的鲜血凝固在它们散发着寒气洁白的身躯上,似化不开的浓墨,一点点渗入冰面之下,侥幸逃脱的人们躲在剑士们身后,瑟瑟发抖哭喊着抱做一团,场面宛如炼狱。
“啊咧——大家在玩追赶游戏吗?那我也来加入好了,这么有趣的游戏怎么能不带上我呢?”
黑暗中,童磨的身影渐渐显露出轮廓,他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饶有兴趣看着眼前的一幕,夜色下,他那双熠熠生辉的虹瞳显得愈发明亮,是杀戮唤醒了他嗜血的本性,他的目光扫视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眸光流转犹豫片刻,试探般朝我伸出手。
“呐——姐姐,过来,站到我身边来好吗?”
我昂着脖颈恨恨地瞧着他,一言不发默默站到田中太太身旁,俯身安抚着那个因乍听见仇人声音,激愤不已骤然跌坐在地浑身颤抖的母亲。
田中先生怒睁着通红的双目,屈膝将情绪失控的妻子圈在怀里,目光直直瞪着那个夺去他女儿宝贵生命的凶手,咬紧的牙关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
“呀……真令人伤心,不过没有关系……”
他失落地收回手,低着头,长长的碎发从额前垂下,遮住了他的眉眼,“很快我就会证明给您看……”
他复又抬起头,挥开手中黄金扇,掩住口鼻,锋利的扇刃下,只露出一双光彩异常的双眸,此时他眼中数字渐渐显现,我注目一看,只见上弦——陆的字样如炫耀一般,赫然映在他的眼底。
我只觉得脑海中乍起一声惊雷,一时间天旋地转,虽对他眼中所刻画数字具体意义不甚明了,但从与鬼杀队员们的交谈中得知,所谓十二鬼月与普通鬼有着天差地别。
“炼狱大人……野分大人……是上弦鬼!”
我听见身后青木惊呼一声,回头的刹那,他左方的冰像突然冲出发动袭击,锋利的冰刃眼见着就要劈向他的面门。
“混蛋——发什么呆!”
野分一声疾呼,翻身而起,避开左右两边呼啸而来的冰凌,一刀劈碎正对着青木发动攻击的白色冰晶像。
“炎之呼吸·肆之型——盛炎漩涡——”
炼狱明太郎挥舞着手中金色的刀刃,绚丽的刀身上散发出刺眼的光芒,似一条金色的巨龙,将周遭数尊冰雕悉数卷入,吞噬燃烧殆尽。
与此同时,野分都彦再次挥动手中刀刃,凭空卷起数道飓风,配合着炼狱的一招一式,风刃所到之处,金色巨龙乘风而起,肆意翻腾在夜幕之下。
炼狱明太郎在与野分都彦配合着悉数解决掉周遭冰晶像后,握着刀环顾四周,开始冷静的指挥起战斗,“青木你负责安置伤员,联系本部后勤隐,呼叫支援。伊藤、横山你们俩按原计划负责掩护他带人撤离再回来与我们会和,注意不要被冰凌刺中,优先保证自身安危,切记不要逞能,对手是上弦鬼,我们的目的是尽量拖延时间……”
他抬头看看天空,沉声道:“只要拖到太阳出来,局势才会对我们有利。”
“真是不得了啊,居然一下子来了两位柱,那我可要好好打起精神来了,”说着童磨抬起左臂,挥动扇面在身前划出一个圆弧带动起周身气流,四周腾起的冰雾倏忽凝结成冰晶,连结成一道道洁白晶莹的壁垒,隔绝在他身前。
“姐姐,那孩子对您来说也如同心脏般重要吗?”
进入战斗前的间隙,他看着我,毫无预兆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脑海中似有什么片段像一阵烟雾般腾起渐渐散开,我还来不及抓住就被现实抛掷而来的恐惧砸中,心跳戛然停跳一拍。
“我弟弟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蹭地一下站起身,一阵目眩袭来,我摇晃着身体又扑倒下去,双手撑地,昂起头厉声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孩子当然是应该和父母待在一起,”他淡淡一笑,抬起手凭空凝出一道冰壁挡下野分都彦骤然劈砍而来的剑刃。
“柊吾——”
我心中大骇,看着新馆的方向,惊呼出声,站起身拔腿冲上前去,没跑出几步,就被人死死拖住。
“一桥小姐,冷静些,您先跟着大家一起撤离,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们!”
青木拖住我的手阻止我向前的脚步。
我看着新馆的方向,挣扎着哭喊出声,“我弟弟——我弟弟还在那里,他现在和刚变成鬼的父亲待在一起,我不能丢下他,他才五岁!他才五岁呀!”
我奋力甩开钳住我的手,再次朝着新馆方向跑去,青木追赶过来挡在我的身前,将手中日轮刀塞到我手上,抓住我的双手握紧刀柄,“您拿好了,记得瞄准脖子,等我安置好大家就来接应您,在此期间您替我好好保管。”
我连连摇头,就要将手中日轮刀推回去,他拍拍我的肩膀,迅速冲回人群中,我看着他的背影,咬咬牙,提着沉甸甸的刀,转身往新馆方向跑去。
“原来即使重要如心脏,也会被随意丢置在黑暗中……”
童磨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彼岸飘忽而来,我充耳不闻,只一味埋头择路,远远将那声音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