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叛逃时,只衔走了一枝将要凋零的玫瑰。
——《圣主箴言·纯白渡鸦》
“虹膜DNA验证通过。探查到最高权限:常衾,使用终端YJ10365Z,已提出请求......已应允。”
常衾柳叶眉一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随手一点,很是贴心地把僵住的Alpha拉进了无尽墙内的流年长廊。有几对情侣或在花园里散步,或坐在长廊两侧茶桌边亲密。
“在这里他们看不见我们哦。”
长发omega惬意地坐在桌边,轻晃酒杯。量子帘幕放下,这一方空间里只剩下面前的全息影像和独属于少年的声音。
【“羡慕吧羡慕吧?我妈有一整个书房的古早文籍,都是珍品,小时候她就喜欢带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读......”
“所以?”
“所以嫁到我家来呗!”】
墙外四人很是给面子地绷着脸,齐范的手跟帕金森一样抖个不停。
墙内,Alpha像是才回过神,自然地拉开椅子坐在常衾对面,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挲另一个酒杯,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家伙总是令人意外。”
“意外的浪漫?”
“意外的傻。”
【“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这么出人意料?”
“有吗?我想很久了。你嫁过来,我就和你分享那一整个书房怎么样?每年我都带你去看我父母——不是那个烈士公墓,是荒星,J221,他们牺牲的地方;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
常衾抿一口酒,眯起双眸,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抑或某个人。
“确实很会煞风景。”
【“听起来还不错?——但为什么不是你嫁给我?”
“......”
“我家很大,没有书房,但有独一无二的橙黄色天空和无垠荒漠,岁岁如此;哦,还有一些傻的可爱的小朋友......”
“打住!这话给秦策听到,你的高冷老大形象就全崩了!”
“没关系。他选的,他受着。”
“那他确实挺傻,选了你这种斯、文、败、类。”
“只对你败类。”
顿了半刻,两人突然开始笑了,根本停不下来。】
众人:“......”
秦策:“......”
他目光空洞地转向试图以手掩面的程渝:“解释?”
“咳咳,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齐范&柳瑜然:“秦策你(丫)是反叛来的?!”
秦策:“年少轻狂......”
但他的眸子却黯了下去。
【“别告诉我你没发现一直在留声。”
“哦......这个啊......当然、早发现了......我□□怎么讲了那么多废话!”
一声叹息。温柔而无奈,一点点勾着人的心脏一角,颤动良久。
“渝。”
似喃喃。
一阵良久的静默。
“晏洛你给我记一辈子......”
“嗯?”
“执子之手。以及无论如何,我死的时候一定会拉你垫背。”
“渝,我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我当然知道——可别让我失望啊。”
“那么,如你所愿。”】
“所以他果然是个叛徒,不管是在军校还是在情场!”
几人纷纷退出连接,齐范心中晏洛的形象黑到了极点:“老大哪不好了,这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孤高自守惊才艳艳万年难遇他还骗......”
见齐范义愤填膺,明烟罕见地没翻白眼,甚至严肃地纠正他“孤高自守”这词不太对劲。
看着同样为他鸣不平的柳瑜然和秦策,程渝心里忽然一轻,无奈勾唇。
就知道会这样,还真是一不小心狠狠卖了个惨呢。
面对这些朝夕相处、交付后背的战友,他不想隐瞒这些事——好吧如果他不主动摊牌,怕是往后没安生日子过。
众所周知,程渝是个惯会犯懒的人。为了以后的清闲,他完全不介意揭开黑历史,一点不带羞涩的。毕竟,历史上的程渝和他程少校有什么关系?
何况还有个晏洛陪他一起丢人。不过,作为一个一次次毫不犹豫把战友一枪崩了的人,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些小打小闹。
程渝嘲讽似的扬起嘴角,结束感怀时间。正准备退出连接,黯淡的水晶球忽然又亮了起来。
他笑容一僵,愣在原地。
同样愣着的还有没来得及退出的秦策。
【“对不起。”】
*
“哎呀居然忘了把这一段截下来存着!难得听你用恳求的语气,这么冷酷高傲一人——”
常衾一脸懊悔,猛干了一杯。
晏洛仍旧面无表情,淡淡开口:
“你难道不是用尽人脉无果,最后放下少将的身份不要,在这儿开了37年的酒馆?”
“啧,又不可爱了。我们的宣誓词怎么说来着?‘为了帝国的荣耀,为了人类的未来’——何况人生一百五十岁,我还有两个37年好等。”
常衾瞬间从惋惜到生气变成委屈再得意地挑挑眉,像在问“你呢”。
晏洛避而不答,抿了一口清酒,问:
“那么,评估通过了?”
“.......当然。上级将为你安排监察者,时限3个月。暗部就这点不好,层层加密,你的inspector也不会知道你执行了什么任务。”
“所以你好不容易进了暗部,依旧得不到他的消息。”
常衾倒酒的动作一僵,闭了闭眸,收起略有些夸张的表演,结束了这一轮试探。
“至少我能确认,他和你执行的任务有很大关联。”
他坐回去,看向俊美的Alpha:
“这次,你......见到他了吗?”
“军令,不得透露任何与任务有关内容。”
常衾嘴角一牵,刚想嘲讽说留下的录音不也算透露任务有关内容,Alpha清冷的嗓音就再度响起:
“很抱歉,我活动空间有限。”
尽管他试图语调柔和一些,依旧像淬了冰。
“.......”
常衾闭了闭眼,随后调出一份报告。
“签字吧。”
苍白修长的指尖轻盈划过。
“字迹验证通过。监察申请已生效。被监察者:军编LKXY9101,晏洛。”
淡绿色的酒液见了底。晏洛那一杯颜色更深一些,几乎没动。常衾想到什么,调侃道:
“出了趟任务,戒酒啦?”
“嗯。”
“性格又被初始化了是真的。不过看起来比之前要好很多,这次好歹有点像个人......这次你还记得多少?”
良久,那像个人的人说,“没有完整的作为参照,我无法判断。”
常衾一顿:“没有完整的......?”
“嗯。没有了。”
他语气平淡地仿佛在说今天下雪了。
这一次,很久很久,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常衾饮尽最后一口酒,顺手往墙上一砸。碎裂声中,他转向平静或是说空无一物的那人,笑了。
“少校,借点信息素。”
纯黑的瞳仁微动,似乎在迅速查找什么。常衾撑起下巴,颇有兴趣地提点道:
“你信息素里的苦味儿和他最像。”
“......才半年,又喝完了?”
“对啊。”
常衾笑着,像是终于认可对方,轻声道:
“欢迎回来,少校。”
“学学你那朋友见人说鬼话的技能吧——你应该会记得他。暂时别让你家小太阳知道太多。”
【“嘀......097号芯片检测到情感波动值:25%。”】
*
【对不起。】
【先道声歉,对你,阿策,榭子,纾,以及所有曾对我抱有期望的人。】
【我向你承诺,我会拉着你一起——我不会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不过,你会期待那一次重逢么?】
四句话,反反复复在程渝心上绕着。
对不起什么。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走?那么什么时候就安排好了?在他们谈恋爱之后还是之前?甚至是来军校之前?
真是可笑。他又想。
原以为5年够磨平少年心气了,不成想不过迟到了一千多个日夜的五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掀起一阵波澜,不算激烈,却足以推着他往前一步,指尖搭上脆弱的警戒线。
但,也只有这一阵。
他忽然想起谁曾经说过,“你就是这么固执甚至自负的人。”
他无所谓地笑笑,仍旧想,他似乎必须搞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每一个人都做了什么,又瞒了些什么。
“.......重他个鬼逢——”
秦策冷冽却疲惫的声音在通讯里持续轰炸。程渝靠着椅背,揉了揉额角,淡淡道:
“冷静,策儿。”
“我怎么冷静!他还敢提傅纾?!”
“首先,看语意,他留声时傅纾的事还没发生,至于这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谁也不知道;其次,他早就筹划好了这次‘反叛’,在原计划中回归的概率几乎没有;最后,他无能为力。说明背后牵扯到了我们无法撼动的东西。”
秦策稍稍平复,顺着他的话思考:
“比如高层,军部还是皇室?不止,异形、纸醉之城、南十字星,都有可能......”
“或者几方联合。”
“而且,既然他回来了,接下来的计划中必定有我们的参与。”
程渝点点头,道:“想通了?”
秦策:“没有。”
“那就问。”
“你不也想不通。”
“没让你问我,问本尊。”
“老大,星际玩笑也不带这么开的啊!”
“哦,你还记得我是你老大啊。老大命令你睡觉去,明天我们几个有事,新生一日游靠你了,养好精神啊。”
“不是——”
程渝嘴角漾起一丝笑意,直接了当地挂了视讯。
奴役手下的快乐一如既往。
他起身,习惯性地关了卧室的智能AI,恒温和暖黄灯光随着最后一声嗡鸣消失。
隔壁很安静,好像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他站在落地窗前,睫毛敛下,轻轻呵气,磨茧的指尖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上反复描画着。
刚画完,又一则视讯拨来。
“晚上好,小渝。”
程渝懒散地倒在床上,道:“有事说事。”
影像青年穿着军部灰色制服,扶了扶眼镜,笑得颇斯文:
“你隔壁有人?”
“军校宿舍的隔音效果你还不信么。”
青年摇头失笑:
“你啊,故意倒床上假装举着摄像太累是吧?算了......如果你实在不习惯,我请父亲跟中将商量商量。”
“军令必从。”
“军令可改。”
“......不必。说正事。”
程渝懒懒散散地坐起来。
“行。程渝少校,军部命令你参加一个月后的军校一二三年级联考,身份为随队考官,目的地第二荒星带云影星。首要任务抓捕异形高等级族长一名,目前重伤沉睡,确认其三个月内都没有星际穿梭能力。”
终端震动,一张全息屏跳出来,上面是电子军令和任务档案。档案上的异形族长是拟人形态,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粉雕玉砌甚是可爱,只是那白发绿瞳呈现出毫无生气的冰冷。
程渝皱了皱眉:“我记得驻守前线的是第一军团和第三军团吧?战线已经后退到第二荒星带了?”
“不,前线没有后退,这只是一条漏网之鱼。记住活捉,到时候会有专人交接。”
所以军部这是故意把它放进后方的。至于为什么,都不该是他过问的事。但他多少能猜到一点——比如,这位族长后半辈子可能都要在那位工作狂魔谢教授的解剖台上度过了。毕竟,以异形变态的恢复能力,它还能不吃不喝躺个几十年。
程渝无所谓地牵了牵嘴角,将签好的军令返还,回道:“是,中校。”
“不叫我一声哥哥么?”
“穆自逍,你多大了?这么肉麻的称呼你听得进?”
青年长身玉立,点了点头,笑着看他。
程渝:“......”
穆自逍十分受伤地叹了口气:“行吧,不逗你了。晚安,小渝。”
“......晚安,哥。”
最后一个字赶在挂断之前轻飘飘地飞出来。穆自逍一愣,摇头轻笑。
世界再度寂静。
那道清冷的嗓音又在程渝耳边回荡。
【你会期待那一次重逢么?】
当然。
即使这是一次也许会走向死亡的重逢。
——但送上门来的答案,不要白不要啊。
更何况,他不会傻到以为这人回来只是为了“求复合”,说不定他要的东西跟自己有密切联系。最好能让这人多露点马脚,才好顺着往下查......当然,还得确保这个答案不会再跑没影——
那就互演,反正谁也不吃亏。
这么想着,程渝随意偏头,窗上雾气上勾勒的十字星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