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考第五天，护送银河军校生的五艘军舰启程，由丹尼卡少将负责指挥。

指挥舰的会议厅里，丹尼卡投出全息影像，习惯性地喝了口茶。

在他身后，全息大屏被分割成几十小块，慢慢滚动着。上面有沙漠绿洲、雨林边陲、冰原火山口......这些都是以“J”字编号、排位在200以后的荒星，建造了数不清的避难所、救济站。在影像里，却只有一片断壁残垣，和寥寥数个挪动的躯体。

他的对面是十几个表现优秀的军校生。包括晏洛、程渝一行人，莉莉丝、闻亦荣、季桥等等。

抿了一口陈年普洱，他接着道：

“如你们所见，这是J200以后的荒星。你们大部分人见过它们的辉煌时期——别怀疑，它们也有人口巅峰时期，是现在的几百倍。”

秦策等人点了点头。

莉莉丝皱起了眉：“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晏洛刚启唇，就听一道懒洋洋的嗓音插进来：

“异形。”

程渝一手撑着下巴，眸光垂着，恹恹的模样。闻亦荣等人立刻坐直了，震惊道：

“前线不是在第一荒星带——”

秦策“呵”了一声，道：“骗小孩儿的，你还真信？你猜这次和三年前的联合考为什么出事故？而且时间还卡那么准，保不齐是有内鬼呢。”

闻亦荣咬了咬牙，一旁季桥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讲下去了。

他们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前不是，现在也一样。

晏洛淡淡出声：“在我们八九岁的时候，异形就入侵了。”

他看向其中一片沙漠，黑眸中空洞一片，接下去道：

“我们的......避难所，早就变成了异形的猎场。”

高等级的异形很聪明，甚至知道让他们休养生息，以便随时捕猎。这些猎场里的人们，和待宰的羔羊并无不同。

丹尼卡放下茶杯，一声不高不低的敲击打破了沉默。他道：

“第一军团长期驻守荒星带，会对这些荒星进行定期巡视、赈济。现在正好日期撞了，鉴于你们在联合考中的优秀表现，军团决定派发实习任务，可以攒不少军功。”

在座军校生眼睛瞬间亮了。几十盏聚光灯下，丹尼卡眼皮跳了跳。

“你们的任务等级比其他人高一些，需要正面对上异形——伤还没好的就不要勉强，知道吗？”

丹尼卡转向程渝和晏洛两人，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程渝懒懒抬了抬眼，晏洛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淡淡点了点头。

见这两人敷衍的不能再敷衍，丹尼卡噎了噎，挥挥手道：

“你们的任务地点都发送到终端上了，回去休息吧。”

终端震动，程渝低头看了一眼，眯了眯眸，转头看一旁的晏洛。

那人也正好抬起漆黑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道：

“J221。”

荒星J221，荒漠星，极其干旱，遍地黄沙，连天空也是一成不变的空荡。只有在日出日落时，一线光在地平线闪耀，迅速晕染开来，朦胧一片；好像一道门，连接着另一个灿烂瑰丽的世界。

这里曾经遭受过十几次大型异形潮，人口锐减。八年前，帝国给这个星球增加补给，甚至办了一所简陋的学校，情况才稍稍好转。如今，算是能比肩前一百位荒星了。

程渝站在一个老旧的避难所里，指尖轻轻划过玻璃墙上的裂纹。丹尼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程少校来过这里？”

程渝转头，懒懒散散地行了个军礼，回道：

“这里是我父亲和爸爸牺牲的地方。”

丹尼卡愣了愣，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我们上一任团长还在世的时候，我跟在他身边做事，常常听他提起程蔚羽上将和约瑟中将。每次末了他都要跟我吐槽——”

似乎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他笑了笑，然后板起脸，学着那人苦大仇深的样子道：

“丹尼卡我跟你讲，这种每次都狂炫老婆丝毫不管别人死活的妻奴，下辈子死也不跟他做兄弟！！”

程渝听了，也没忍住，嘴角扬了扬，道：

“上一任第一军团团长，那时候还没有爱人吗？”

“那可不，”丹尼卡叹了口气，幽怨道：“老单身汉了，他身边的人除了那俩好兄弟，也全是单身汉。”

说罢，他看向玻璃墙之外的绵延沙丘。

“团长向来瞧不起政治上的弯弯绕绕，什么时候被陷害了，也不知道。都是程蔚羽上将和穆麟上将——现在是元帅，帮他挡了一波又一波。但是总有疏忽的时候。”

程渝皱起了眉：“父亲从来没跟我讲过他和第一军团团长的事，军部里也没有他的资料......不，是我权限不够？”

丹尼卡点了点头，嗤笑一声：“因为啊，他犯的罪是‘非法倒卖军用物资’，被判剥夺一切政治权利。本应当处死，在程上将和穆元帅的斡旋下，最终被判流放荒星，终身不得回归。”

“他走得倒是一身轻松，什么也没带——哦。毕竟还是个单身汉。后来，再一次传来他的消息是十五年后了。”

程渝垂下了眸：“死讯？”

丹尼卡一噎，道：“太直白了，程渝。当时调查组特地去查，团长是为了救人，被感染异化；团长夫人亲手杀了他，然后自杀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其实那时候，穆元帅他们已经运作好了，马上就可以给团长翻案，团长会回来重新掌管第一军团。我们知道这个消息时，高兴地直接把战线往前推了十分之一个荒星带。谁知道......程上将走得比他还早，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抱歉，程渝。”

“没事，我不是三岁小孩。”

程渝摇了摇头，侧身让开两个打闹的孩子。

那两个孩子看见他们板正的制服，睁大了眼睛，也不追着打了，围上来叽叽喳喳：

“叔叔是军队的吗！好帅！”

另一个白了那小孩一眼：“叫什么叔叔，要叫哥哥！对吧漂亮哥哥~”

“噫，阿列你好恶心！哥哥是军校的吗，银河军校？”

对上小孩亮闪闪的眸子，程渝神色柔和：

“是啊。”

那两个小孩兴奋起来，互相推了一把，其中一个大喊：

“看到学长啦！我以后也要考银河军校！！”

程渝被逗笑了，说：

“行，我等你们来！我小时候也跟人约定过一起考军校......”

“真的吗！那你们后来都考上了吗？”

程渝想了想，诚实道：

“不知道，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不过，你们只要努力，一定可以！”

丹尼卡听到这儿，啧了一声：

“光考银河军校可不够，给我来第一军团！”

“好耶！”

“........”

打发走两个孩子，他道：

“近五年来，银河军校扩大了对荒星的招生名额，现在几乎所有孩子都想考银河军校......”

丹尼卡不动声色地瞟了程渝一眼。

程渝叹了口气，道：

“少将，您到底想试探什么，还是想问什么？”

丹尼卡：“......这么明显的吗。”

程渝面无表情。

于是丹尼卡清了清嗓子，问道：

“那个啊，你和晏洛少校，到底，嗯，自愿——？”

程渝：......

程渝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您是，看到了什么？”

丹尼卡眼睛飘到程渝脖子上，又迅速飘开，连续咳嗽：“咳咳咳！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程渝懂了，木着一张脸，道：“情趣。”

丹尼卡：“我就算老单身了也知道不是那么个情趣法，这么搞要出人命！”

程渝弯起眉眼，笑着说：“他喜欢。”

丹尼卡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他喜欢！他喜欢你就来真——”

“我知道分寸。”

丹尼卡看着程渝半耷拉的眼皮，心说我信你个鬼。然后，他十分真诚地笑道：

“程渝小同志，我相信你。我想，程蔚羽上将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的......”

程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他是妻奴，我又不——”

丹尼卡突然危险地眯起眼，不知道为什么，程渝硬生生卡住，没有说完。

“.......您这么护着晏洛干什么？他是第一军团太子爷吗？”

丹尼卡幽幽地看着他：

“如果晏钦焕团长没有牺牲，他还真是。”

那浅金色的瞳孔骤然紧缩。

晚上，军校生就住在避难所里，和当地居民挤一块儿，倒是有些其乐融融。

程渝找半天没找到晏洛，就在他极其不耐烦时，揪住了终于回来的秦策。

“晏洛呢？”

秦策愣了愣，道：“他应该比我们先回来啊？”

程渝冷笑了一声，指节捏得“喀拉喀拉”响，问道：

“又玩失踪？策儿，你觉得这次要打成几级伤残比较好？”

秦策立刻严肃道：“一级，必须一级，腿打断！”

柳瑜然从另一边走过来，闻言抽了抽嘴角：“老大，刚刚东南废弃的避难所附近又发现了几只异形，他可能去那儿了。”

程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出了避难所，往东南而去。

秦策看着青年转眼就没了影儿，摸了摸下巴，问道：

“然儿，你说老大对晏洛现在究竟是什么感情？总感觉下一秒就要把人杀了助兴，但又看得那么紧，生怕人跑了......”

柳瑜然拉来一床被子，随口回道：

“那是PTSD。老大对晏洛明显是有情未了，情难自禁——你倒是帮个忙啊，今天我们都得打地铺！”

秦策瞥了一眼少年冷酷的发顶，忍俊不禁：

“好好好。我们小时候都直接露天的，来堆篝火驱虫，睡得比死人都香。”

他弯下腰帮柳瑜然收拾，顺口问：

“烟姐呢？跟皇家星舰回去了？”

“嗯。单小甫也回去了。”

秦策挑了挑眉：“难得见你记挂外人啊然儿，你们别是什么青梅竹马破镜重圆吧？”

话音未落，秦策头往左一偏，一手接住了少年的另一个拳头。

两击不中，柳瑜然抿了抿唇，负气地抽回手，道：

“马上去纸醉之城，你想知道的都会知道。”

秦策眯了眯狐狸眼，悠悠说：“纸醉之城啊，虽然称作‘城’，但其实是全帝国除帝都星外最富裕的星球......”

半透明的玻璃幕墙上沾染了一块块脏污，月光扫过，在地面上留下了光怪陆离的阴影。

柳瑜然就坐在其中一片阴影里。他抬眼，语调冰冷：

“纸醉金迷——欲望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