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缓缓打开,女子后退一步,俯身行了个宫廷礼。淡紫色的裙摆如波浪漾开,浅绯色的瞳孔抬起,水汽氤氲,仿佛隔着一个世界,遥遥地观察他们。
随后,她伸手,轻轻抱住了傅纾的右臂,葱白的指尖顺势扣住他腕骨。她靠着他,浅红长发垂落,声音柔软缥缈:
“纾,我等你好久了。”
傅纾全身僵硬,低声求饶道:
“斓姐,我错了.....”
苓斓踮起脚尖,伸手捂住他的嘴。铃音清脆,盖住了她在他耳边呢喃的一句话。
除了傅纾,没人听清她说了什么。
傅纾眨了眨眼,转头对秦策几人道:
“你们先跟着阿远吧,想知道的就问他。”
说罢,他表面上纵容苓斓牵着,无比沉痛地走进木门。
剩余六人面面相觑。阿远叹了口气,走上前,微笑的弧度一点都没变:
“几位客人,请随我来。你们的身份都挺特殊......”
说着,他领着几人走进长廊,随便挑了一个房间,转头,笑道:
“但是,请记住一点——在黑夜里,所有人都无名无姓。”
那一刻,森然的杀意从他浅茶色的瞳孔里蔓延开,又迅速收敛,藏进疏离的笑意里。
就在那一刹那,几人身体紧绷,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被锁定的恐惧。明烟微微眯起了酒红的瞳眸,刚想说什么,就被娄榭子抓住了手腕。
看见几人的反应,阿远满意地点点头,道:“还行,不是什么低级货。”
齐范忍不了了,当即呛回去:“你全家地摊货!”
秦策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会骂就别在这里丢脸】
齐范深沉回视,点点头:【兄弟,不用谢!】
柳瑜然不忍直视,对阿远道:“不用管他,你继续。”
阿远扬了扬眉:“早听说特二队有些不同,百闻不如一见。各位,请吧,我们快点走完流程,资料都发在你们终端上了,你们的终端已经同步加密,连入了暗部专用网络。”
他走进休息室,用终端投影出暗部守则。待所有人坐定,他接着道:
“你们的身份很特殊——我接下来要说的是,这种情况很麻烦,训练期加观察期至少十年。在进入流程文件里,你们都能看见。”
几人翻了翻,就知道何止是麻烦,简直是把他们当奸细来对待。这十年里稍有疑点,不用经过军事法庭,暗部直接处决——不如说,从一开始,暗部就拒绝埃尔维索亚这种等级家族的人进入。
......这下大意了,真的把自己坑进去了。
见到几人凝重的脸色,阿远抬手压了压,道:
“放松啊放松,你们能见到我这种小喽啰,就说明没走这条路。看第二页,高级别暗部成员担保。”
娄榭子皱起眉:“可是,这里说一保一,我们有足足五个人——”
“榭子,你看后面。”
娄榭子闻声看去,发现秦策翻得比谁都快,就像一开始就有目的一样,已经翻到了倒数第三个文件——
“卧底科介绍”
打开来,只有短短一行字:
【抱歉,非卧底科成员无权查看】
*
苓斓的及膝长发松松散散,遮住了她娇俏的半边面庞。神经光鞭荧蓝色尾端缠绕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扬起,落下,倒刺直入神经末梢,金铃轻响又瞬间哑然。
她微微俯身,葱白的指尖挑起少年的下巴,浅绯色的瞳眸似乎没有聚焦,仍是一幅游离的模样。
“多少鞭了?不好意思呀,我忘记数了。”
少年面色惨白,却展开一个堪称阳光的笑容:
“172。”
“哦,那还差103啊。”
她叹口气,放开手,又落下一鞭。少年死死咬唇,浑身颤抖,却仍维持着跪着的姿态。
苓斓揉了揉手腕:“改的什么破规矩,直接来一枪多简单,是吧?反正你也死不掉。”
傅纾猛点头:“就是!”
一枪躲开就行了,躲不开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受罪啊。
苓斓看见傅纾眼里的真诚,猜到他的心思,又狠狠落下一鞭。
“傅纾小少爷,我想我说过——所有人都能转科,唯独你不能。”
啪。
“你亲口答应过你姐姐不去掺和这些,然后转头把自己作到了我这里。”
啪啪。
“你也亲口答应过我,不要肖想0314,然后转头提交了多少次申请?”
傅纾喘息着,努力开口:“唔......不会了......”
苓斓像是没听到,轻轻眯起眸,眼神忧伤:
“你让我怎么面对傅茵祈呢?”
“咳咳!”
少年分出一手抹去唇边的血,仰头,没心没肺地笑。
“我说,不会了,以后不会了斓.......”
“我知道,我知道她已经死了,知道他们不会再招人了......”
“我只是,抱着一线不可能的希望.......万一咳咳万一呢.......”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敢说你不是吗,斓·埃尔维索亚?”
苓斓闭上眼睛,将垂落的长发拢到身后。再睁开时,眼神犀利:“这么敢说话,跟柳家主学的?”
傅纾摇了摇头:“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说出来畅快。另外,斓,他有名字,叫柳瑜然。”
苓斓看着他,良久,忽而一笑,道:
“你该庆幸现在暗部缺人,规矩改松了。否则,我保证你这次没法在我的枪下活下来。”
傅纾撑着墙,摆摆手:“哪里哪里,我明明该感谢斓长官大人有大量咳咳咳......我说真的,斓。”少年郑重地说道,“你也许会觉得我幼稚,但我就是想说——从今往后,我会和他们并肩战斗,直到心脏停止跳动。”
“我没有放下过往,可是,我也想拥有未来。”
苓斓歪头沉思一会儿,手一松,扔下光鞭,语调有了些许变化。
“滚吧。临时行动将于1时30分后开始,指挥室在013,你的队友们会去观摩。”
傅纾得逞似的笑起来,又疼得龇牙咧嘴,导致这笑容多了几分怪异狰狞。他浑不在意道:
“遵命,长官!”
*
阿远耸了耸肩,道:
“很简单,这个科室不是谁都能进的,里面的人有特权,而这特权也分层。具体的,只有你将来进了才知道。现在,你们都只是暗杀科预备执行者,离卧底科远着呢。”
暗部分三科,情报科、暗杀科、卧底科;暗部成员拥有四种身份,执行者:executor;联络员:liaison;监察者:inspector;隐匿者:lurker。除了三位执行长官和部分卧底科成员,人员自由流动,代号随任务变动。
“比如我现在的代号是assate-lurker-A,意思是暗杀科隐匿者——即没有任务的闲散人员。这个代号只有在暗部大型联合任务中会显示,很巧,今晚就有一个,你们得去观摩。”
阿远将投影翻页,总结道:“最后,记住暗部的宗旨——隐匿,而非躲藏。”
他双腿交叠,两手规规矩矩地交叉放在腿上,却不经意间流露出游刃有余,完完全全脱离了“侍应生”这个身份。他道:
“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秦策:“怎样进卧底科?”
阿远愣了愣,蓦然笑开了,仿佛在笑他不自量力:
“你知道上一个一进来就问这个问题的人,后果是什么吗?”
秦策顺着他的话问:“是什么?”
“被斓姐枪杀,三次——啊对,他每次都很幸运地活下来了,只不过每一次都濒临失血而亡。”
看见秦策毫无惧意的模样,阿远点点头,又道:
“秦策,有一点你得清楚,卧底科的人是刻意挑选和培养的。想要自己转入卧底科不仅极其困难,且往往只能担当联络员这样的边缘角色。”
“暗部信息不互通,无论科室内外。我不介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有两个卧底科成员担保你们,级别还都不低。”
五人几乎同一时间想到了失踪的两位老大。晏洛是卧底科成员,可以理解,顺便还解释了他这五年到底去干了啥;可是程渝?
除了娄榭子,其他四人表情都说不上的怪异。
齐范喃喃感叹:“程队才他妈是真的会演,一点破绽都没有。”
明烟:“那是因为我们太信任他了,稍微有些不合理都模糊过去了。”
娄榭子垂眸,戳了戳终端。
怎么说呢,其实有一次破绽还不小,简直跟捅破了天一样。只不过他后来自己都忘了。
这时,阿远的终端响了两声,提示有特别提醒的消息。
他看了一眼,起身,道:“走吧新人,观摩一下我们的临时大型任务——临时任务,临时邀请成员,临时指挥官,临时分工。”
他把自己绕笑了,带着几人推开013指挥室的门,眼前陡然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随后,莹蓝色光点瞬间出现,如满天繁星,互相吸引、聚合成一块块全息屏,从上至下拼接,围绕着中心缓缓旋转。
屏幕分工明确,有各个现场监控、有成员报道情况。一串串代号不断浮现,嘈杂的声音渐渐响起,充斥着空洞的房间,热闹得好似开了一场茶话会。
“嘿你小子!怎么还在隐匿?”
“喂喂,不要暴露自己身份啊!”
“前面这位说得好,当我想?我都快真以为他是我老板了......”
“这就是你接到个任务也要和我报备的原因?”
“.......”
“.......我去!这次怎么那么多卧底科的可怜蛋?!”
“嗯也还好啦,也就五个......不对,现在七个!”
“超过三个就不正常了好吗!”
“哎哎这位情报科同志,我们卧底科的也不全是疯子!况且,我们就算是疯子也是热爱帝国核心价值观的好疯子.......”
“......”
直到代号连续一分钟不再增加,中央的人才伸手一点,全员静音。同时,所有屏幕散开,整齐排列,从上到下,没有留出丝毫空余。
少年背对着六人,嗓音轻快:
“各位晚上好,现在是圣索亚3217年2月12日23:56,总第69971次大型临时联合任务。”
“本次任务目标:拆除纸醉之城剩余炸弹77个。32个在政府机关,29个在地下赌场,16个在中央别墅区。”
“涉及势力过多,关系错综复杂,因而军部要求暗部来接手。”
“本次任务接受邀请62人,实到54人,经艾薇评估,任务完成率超过60%,准许行动。”
傅纾顿了顿,想,其实不止。有那俩疯起来没边儿的人在,完成率可以飙升到90%,还会有意外惊喜。
“我是本次行动指挥官,无代号。现在,自己根据自身情况领任务吧。”
少年笑起来,嗓音逐渐高亢。
“套用一句老话——请开始你们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