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索亚3217年2月18日,帝国官方承认,异形已经入侵第二荒星带,星网沸腾,许多曾被压制的消息如雨后春笋,疯长不停。
圣索亚3217年2月19日,“荒星带居民自发异化”占据星网头条,相关信息占据热搜前十,真真假假的消息传出。
不久后,不知在谁的刻意引导下,普遍演变为一个论调——被感染过的人,哪怕打了血清,也会在某一天异化。
人类社会开始了一场人格上的屠杀。
圣索亚3217年2月22日,军部官方公开前线布防情况,调第四军团增援。
同时,公开对J062事件的调查结果——
“军部有内奸,异形里应外合,突破了防线,”
“经现场将士指认,该内奸已经叛逃异形.......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亦有连带责任、包庇嫌疑......军部处理结果如下:
晏洛,曾军编LKXY9101,即日起撤销军籍、学籍,列为一级通缉犯,发布顶级悬赏令;
第二军团救援态度敷衍,除团长外各长官降半级,都有人员从前线撤回,接替第四军团驻守第三宜居带。
第二军团特别行动队二队救援不力,且有包庇罪犯嫌疑,即日起解散;所有成员停学、停职,没有军令允许,不得参与军部任何事务。
第一军团团长阿贝 ·罗纳多上将停职,第一军团由塔尔曼元帅全权接管。
圣索亚3217年2月23日0:00签发军令,即刻生效。”
2月23日清晨,银河军校早练的人已经挥汗如雨。
露天训练场边,闻亦荣擦了擦汗,趁休息时和学生会的几个成员商讨期末考的事项。
“主席,我们这次很可能还是会被拉到战场......”
“任老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是,军校生是太弱了,可是我们的命就不是命!?”
“或许他只是想让我们快些成长起来吧,现在的局势,没有时间等我们慢慢磨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学生看闻亦荣心不在焉,拍了拍他的肩:“......主席?闻主席!”
闻亦荣猛然惊醒,有些抱歉地点点头:“对,我们确实需要成长地更快一——”
他戛然而止,愣愣地盯着走向训练场边缘的身影。
离他越来越近。
他看清了青年的模样。依旧是浅栗色的短发,浅金色的眼睛,浅樱色的唇。除了皮肤更加苍白,似乎没有变化。
不,有的,他想。
程渝身上懒懒散散的气息不见了,他不再漫不经心地笑,不再懒洋洋地戏谑着逗人玩儿——
也许,仅仅是对他,对他们,不再这样。
走过他身边,他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琥珀一样的眸子。
深不见底,谁也看不透。自然,没有施舍给他任何眼神。
闻亦荣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住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他们甚至没有“擦肩”就过了,就好像他们本就没有交集,以后也不可能有交集。
“主席?那是.......程学长?”
“草!军部到底是怎么想的!关程学长什么事儿都,他为了救我们伤成那样!”
闻亦荣忽然打断他们,问道:“你们觉得,晏主席真的是......”
一人说:“难说。军部能把程学长说成那样,难保不是推晏学长做替罪羊......”
有人插到:“可是当时很多人都亲眼看到晏学长异化——”
那人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又是听说是吧?那你们知不知道那天异形跟疯了一样,自己有虫洞不走,非要把隔离罩出口扩大?”
另一人道:“我们能知道有隐情,可是就这么大个银河军校,也没几个人会相信吧?”
最开始接话的学生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更何况400亿不了解军部的平民呢......”
有人忽然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听到这里,闻亦荣扯了扯嘴角:“你敢质疑军令?想清楚后果。”
“......”
*
程渝刚出院,去任老那儿办好休学手续,顺便领了一张任老补偿的空白军令。他任淳冕向来是个直爽的人,勇于承认错误,勇于承担责任......
当时,程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一边摇蒲扇一边瞎扯,最后点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回宿舍。
上楼,开门,直接踢开晏洛的卧室门——
门居然没有锁,一碰就开。
似曾相识的一幕。
【Ⅱ类1号......已废弃】
他垂眸,抽出书桌最上面的抽屉,一本黑封的厚书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好像一直等着,等着被他发现。
封面上是四个描金大字——“圣主箴言”。扉页是新约序言,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致虔诚的红十字信徒】
【倾听主的故事】
【接住渡鸦的玫瑰】
【主与你们同在】
【代书人:红十字信徒,祈】
翻开第二页目录,他愣了很久。很久之后,他一页页往后翻着,一面看,一面笑出了声。
什么鬼名字。
鱼之爱琴海?
鱼之黑名单?
亏他想得出来。
一直翻到中间,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整页整页只有一个字:渝。
这十几页旧得发皱,深深浅浅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什么;那字迹时而工整苍劲,时而凌乱疯魔,有的交错在一起,叠了一层又一层。
程渝忽然就明白了Ⅱ类1号窗前凌乱的纸张上是什么。
鬼使神差般,他一点点描摹过这些字迹,描摹过晏洛曾经的痛苦与不堪。
他想,他听见了他的话。
301不会让自己忘记程渝。
他没有再往后翻——或许是不敢再往后翻。他一手盖住眼睛,闷闷地笑了几声。他手里还攥着一根暗金染血的发带,顺势滑落,拂过侧脸,洇湿一片。
清晨的光雾笼罩他的侧脸,照亮了那一道浅浅的水痕。
*
第一荒星带,某颗森林星。
山顶风大,如浪潮涌来层层叠叠。青年坐在山崖上,两条长腿悬在半空。风吹纯白长发扬起,落到一半,被一只小手接住。
“哥哥,你要不要扎头发呀?”
青年回头,伸手摸摸女孩的头,道:“不用了,谢谢小小。”
常小小撇了撇嘴,两手并用把他飘飞的长发拢住,不由分说,就顺着梳起来。
“晏哥哥,你怎么活得比谢哥哥还糙?还不让我编,哼!我就要编!”
晏洛叹了口气,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头发。
说起来,他多了很多不能理解的事。尤其是当他回想“晏洛”做过的事儿时,他明白“晏洛”在想什么,却不能明白他为什么做出那些完全违背自己意志的选择。
比如五年前,在和程渝冷战的那段时间里。晏洛总是面上冷然如霜,字字不让;实际上他想的是,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断了也好,这样他就不用在找理由离开去南十字。
可他明明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那样无情的人。亲手杀了钱曜,他的痛苦不比程渝少。
他也很委屈,可是程渝看不见,秦策看不见,所有人都看不见。他负气,所以干脆不再解释,任由众人指摘。
就像当初父母异化自杀一样,有人说你哭什么,它们是怪物,你为什么要给怪物哭;有人说,看,他哭完就什么都没了,简直没有心肝。
那晏洛就做个没有心肝的人好了。
他们还说,看,他杀被感染的队友是多么毫不留情啊;有人说他顾全大局干得漂亮,有人说他都不给人留点希望,简直不是人。
晏洛想了想,决定听取赞美;因为他首先要他们都活着。
可是,活着真的好难。
于是晏洛想,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
但是现在,青年却很奇怪,晏洛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去大闹一场?为什么要顾及这个的情绪考虑那个的想法,为什么要努力维系这一支队伍,结果处处掣肘、把自己绑在高台上,锁链加了一道又一道?
他不明白。
就在这时,他心底响起了一声叹息。他听到自己回答说:
【因为晏洛是他们的老大啊】
【因为晏洛有要守护的人】
“可是为什么要守护?”
【守护需要什么理由,想做便做了】
“......嗯?哥哥说什么?”
身后,常小小编好一条长长的鱼骨辫,一手揪住鱼骨尾巴,一手伸到青年面前:
“哎呀先别管啦,晏哥哥,发带发带!快!”
青年下意识往口袋里一掏,掏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发带好像被程渝抽走了。
于是他淡淡说,“被人拿走了。”
常小小瞪大眼睛,一跺脚。随后灵光一现,从自己的白裙子上撕了一条,三下五除二给他绑了个蝴蝶结。
她后退几步,满意地拍拍手,又看了看,突然捧腹笑起来:
“哥哥对不起......但是你现在耷拉着脸戴着白布条,像哈哈哈......像死了老公一样哈哈哈哈哈!”
青年嘴角抽了抽,抬手就是一个栗子:
“瞎讲什么!”
“哎呀你急什么?你不会真的有老公吧......那那那真的对不起啊哈哈哈哈........”
晏洛磨了磨牙,竟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