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洄明显是被芯片控制了。但是,现在的芯片已经强大到可以实时操控主体了吗?
程渝眯了眯眼,突然一个虚晃闪到莫洄左侧,左手握拳,狠狠砸向他的后颈,无名指根紧贴那薄薄一层皮肉。密钥磁场与芯片共振,红色光点急遽闪烁起来,几次之后彻底熄灭。
莫洄踉跄两下,跪倒在地,一手死死捂着后颈,大口喘息。他的眼眸渐渐恢复成茶色,一边喘气一边问:
“密钥在你这里?”
程渝蹲在他面前,甩了甩左手,随口道:“显然。”
莫洄眼睛一亮,立刻伸出血糊呲啦的手。还没伸长,就听程渝道:“你想要?”
莫洄:“爷才不稀罕,都几年前的老古董了,时效估计短的可怜。”
说着,他抓住程渝的衣袖,仰起头,连珠炮似的问道:“301那家伙怎么样了?还活着吗?他还会不会回南十字?”
程渝面无表情,握成拳,手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却忍着没有把那只血手撕下去。
他冷冷回道:“我不知道。”
莫洄翻了个白眼,哼哼道:“我就说组长在吹牛吧,哪有人会喜欢他这样口是心非的锯嘴葫芦?哪有人会关心我们这些异类......”
听第一句,程渝深以为然;到第二句,他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就感觉衣袖上传来一股大力。
莫洄咳了两声:“咳,是这样的,爷等级虽然高不过族长,但短暂入侵你的意识还是能做到的——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紧紧盯着程渝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族长?意识入侵?
程渝挑了挑眉,干脆道:“好。”
“杀了我,小爷我能偷跑出来给南十字制造这么大个麻烦,也够了;爷不可能再被控制——”
他后颈的红光骤然亮起,激素水平再次被调节;他松开手,声音戛然而止。
但他依旧听见程渝说,“好。”
莫洄笑了,然后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渐渐被拉平,绿意从眼底泛起。他暴起,一拳挥了上去。
程渝偏头躲开,顺势站起身,从大衣内兜里抽出手枪,锁定他的后颈。
身后,又一架飞行器“轰隆”一声坠落,远远地,隐隐约约传来“回收”的命令。似乎是锁定了他们的位置,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砰!”
*
十分钟前,“无端”酒馆,二楼雅间。
虫洞凭空出现,常衾手一抖,清酒洒了一地;同时,终端传来已挂断的提示。
常衾看向从虫洞中走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
常小小一蹦一跳,扑进了常衾怀里,软声道:“哥哥好啊~有没有想我?”
常衾:“.......谁教你的撒娇?”
常小小微微眯起眼睛:“无师自通,哥哥不喜欢吗?”
常衾笑得愈发温和,顺一顺某小只即将炸起来的毛:“喜欢,太喜欢了。你说是不是很可爱啊晏洛?”
晏洛接收到常衾的眼神,淡淡点头:“嗯。”
常衾抬头,定定地看着他空洞的绿眸,叹了口气:“来,坐。我让人拿些酒上来。你们今天赶得可巧,我还约了人。”
常衾把常小小抱到高凳子上,女孩晃起腿,撑着下巴问:“约了谢哥哥吗?”
常衾敲一下她的脑袋:“人家在科研所忙着呢,跟我们隔了四个宜居带。整天谢哥哥谢哥哥,谁才是你亲哥哥?”
常小小撇撇嘴:“肖哥哥。”
常衾:......完蛋,这个无法反驳,别说亲哥哥,她想叫亲爹都行。
他又叹口气,道:“是程渝,他今天就从医院跑出来了,我得跟他算个总账......”
他眼角余光注意着晏洛的反应。
这时,送酒的人上来了。常衾接过来给晏洛倒了一杯,自己直接开了一瓶雪松,灌了一大口。
喝这口酒的功夫,他确认晏洛无动于衷,眨了眨眼,接着道:“不过,刚刚声讯给他挂了,也不知道到底来不来。”
晏洛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常衾给常小小摆上一排青柠酒,挑了挑眉:“现在又能喝酒了?”
晏洛又倒了一杯,垂眸道:“现在芯片也管不了我。”
——最多是释放毒素入侵心脏神经时会有点麻烦。
常衾笑出声:“倒是自在了不少。今后你打算——”
晏洛抬眸,灌了又一杯酒:“没有今后,马上就都结束了。”
常衾拧起眉毛,想到还有十来天的拍卖会,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要回南十字?”
晏洛开了一瓶新酒,雪白的长发散落几绺,他也没管,继续冷淡道:“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常衾收紧了手:“一开始,什么时候的一开始?一开始有计划过彻底异化吗?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晏洛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满不在乎道:“不知道,没有,不知道。”
常小小忽然伸手按住了他:“喂,你少喝点,别跟谢哥哥一样不要命!”
晏洛一顿,叹道:“小小,你怎么总拿我跟谢教授比较?”
常小小翻个白眼:“你俩不像吗?一样又冷又热,一样倔,一样......都在等人!总得有命等吧......”
说到后面,常小小声音小了下去,嘟囔道:“肖哥哥怎么还不醒.......”
晏洛:“我现在是异形的身体——”
常衾笑眯眯道:“我这儿最近白兰地不够了。”
晏洛:“......”
他冷着脸又干了一杯樱桃白兰地,忽然皱眉,一手揉上太阳穴。
另两人注意到他的异常,同时问他怎么了,却没有任何回答。
晏洛紧紧闭着眼睛,随后,他微微启唇,呢喃出了一句暗码。
常小小立刻明白——有族人在反向入侵他的意识。她按住常衾,比了个“嘘”。她感知到晏洛在反向追踪意识来源......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猛地退回意识睁开眼,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常衾看出事情不对,立马拦住他,一字一句道:“晏洛,你现在是一级通缉犯,全帝国都认得你这张脸,没人不想要天价悬赏金!”
晏洛脸色惨白,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他道:“常老板,麻烦让一让。”
常衾:“不可能,就你现在这个状态,一步都不行。”
“程渝出事了。”
“??”
常衾反应极快,立刻勾起扔在一旁的终端,调出银河军校监控,投影到半空。
一片狼藉。标有南十字的飞行器残骸、机甲碎片、一片片血污、散开的绷带、落了一地的药和治疗仪......
伤员、战地医疗学员混在一起;最显眼的是一个蓝发双马尾的女孩,她陷在全息屏海洋里,疯狂念叨着艾薇艾薇,娄榭子在一旁飞快输入着什么。
晏洛扫过一张张小屏,终于在最右侧找到程渝。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树林深处,正把抢插回大衣内兜里,右肩血红一片,左袖上还有一个血手印。他甩了甩纯白大衣,随手披在身上,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
在某一瞬间,他和晏洛的眼神对上了。
晏洛怔怔地看着,看着他走出树林,走出人群,离开监控范围。
“看到啦,人好得很。”
常衾面色凝重,一边安抚晏洛,一边快步走出去,挥挥手:
“我去问候一下老任。南十字出没,你两个在逃的赶紧回去。”
常小小拉了拉晏洛的衣袖,问:“走吗?”
晏洛才反应过来,缓缓眨眼,似乎缓过来了,轻声道:“......嗯。”
这一次,应该是程渝的关系,意外地没有太多痛苦。那名族人在他脑海里只留下了一串暗码、一句话——
“组长,记得带我们回家。”
*
常衾面无表情地看着把二楼当家的某人。
他想,今天大概是和他五行相冲诸事不宜;不然为什么前脚刚送走一个酒鬼潜力股,后脚就来了个真酒鬼。
于是,他敲了敲桌子:“程中校,你的形象呢?”
程渝衣服都没换,只把大衣脱在一旁,剩下黑衬衫白裤;肩膀上绷带简单地绕了几圈,露出一截翘起的头。
他懒懒抬眼,哑声道:“早没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慢慢放下酒杯,不停地揉太阳穴,然后干脆趴在桌子上,头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双半睁的眼睛。
常衾:“这是干什么?喝坏了?别碰瓷,不包修。”
程渝喃喃道:“头疼......你忙你的,这儿借我歇一会儿。”
常衾还待说什么,但想起终端上爆炸的信息,点头道:“卫生间左拐,我先下去了。”
等脚步声消失,程渝勉力站起来,把自己拖到卫生间,锁死门,撑着洗手台大口喘息——
意识入侵这种痛苦,晏洛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
他抬眸,看见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有些恍惚。他一只手扶上镜面,指尖按在眼眸上,微微用力——又猛地松劲儿,闭上双眼。
脑海里的一帧帧画面好像老旧的相片,模糊失色,混乱不堪。他既身处其中,又游离其外。
楼道宽敞,两边的实验室什么都看不清。
一个金发女子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莫洄;准确来说,是看着莫洄身旁的青年。
她挑眉道:
【哎呀小组长,你年纪那么小啊】
莫洄立刻回怼:
【喂喂喂,看不起谁呢,我们第三代人是年纪小,但肯定比你们耐造!】
【哎你这孩子......】
灯光惨白。
一个青年嘴巴开开合合,大声嚷嚷着什么,扬起一枚小小的星金介质。
粉发少女走过来,不耐烦地拍了拍青年的手:
【好了这都能吵起来,服了你们了给我滚去圣殿!】
莫洄举起双手投降:
【啊是是是女王大人,祈到底为什么搞了这么一套出来?】
粉发少女瞥他一眼:
【投诚。】
【加引号的吗?】
那名青年扶了扶黑框眼镜,嗤笑:
【谁知道。我还是得说,密钥绝对比那什么精神控制、反控制好用!】
【你们啊......】
空空荡荡的楼道里。
黑发黑眼的青年不紧不慢地走近,像从一幅怪诞的油画里走出来。他叹了口气,声线清冷,却仿佛年久失修的古董唱片机,沙哑而遥远。
他微微弯起眉眼,道:
【曾经有人跟我说,笑一笑,事情会好很多。】
借莫洄的视角,程渝对上了他斯文的笑意。
他轻声道,【你说呢?】
程渝笑了,笑着笑着,滚烫的液体从侧脸滑落。他睁开颤抖的双眼,食指点上冰凉的镜面,一点一点,抚过那碧绿的瞳孔,那殷红的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