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真真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卧室没开灯，窗户那边透不出一丝光线，迷朦中听到谢端若在答应什么，语气惶然。

视野里的身影终于清晰，被手机屏光描摹成佝偻的轮廓，谢端若坐在床边，双手交握撑着额头，显得十分失意落拓。

可他是那么从容自若的一个人。

惺忪倦意被不详的预感悉数侵蚀，铁真真把灯打开，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肩头不可察觉地轻颤，僵硬地回头看她，眼底微红：“妈妈脑出血正在抢救，我得赶回京城了。”

铁真真闻言心中惊震。

当年的车祸让谢清和陷入植物人状态，一年后奇迹发生得以清醒，但面临的却是心智倒退的后遗症，无法认人，也不会沟通，完全丧失了自理能力。

谢清和一直被秦越照顾得很好，明明这两年语言行动能力都有所好转，现在突然出现了脑出血这么严重的并发症，只怕凶多吉少。

万一谢清和发生什么不测，谢端若终其一生也无法释怀。

“我跟你回去。”

谢端若摇头：“你继续休息吧，天还没亮。”

“说的什么话，你让我还怎么睡得着？我跟你一起回京城，我放心不下你。”

铁真真着急忙慌爬起来洗漱，打电话吩咐管家备车，出来见谢端若才换好衣服，神色疲惫又麻木。

她上前拥住谢端若，却说不出什么乐观慰藉的话，或者说，舍不得把他放在希望里惴惴不安地等待，那不亚于凌迟。

“现在你在我面前，我不要你坚强，但是落地燕城后，你得振作起来。”

不只他无措，可再怎么悲观，回京后他都得撑着秦家上下，更何况，谢家还有他年迈的姥爷。

“安安……我知道。”谢端若埋首在馨香的颈窝，汲取她的力量。

他深感万幸，又忍不住要自嘲，缺席了本该可以陪伴她的少年时期，所以总把她当成小女孩，怎么宠着护着都不够。

可她从来都不是象牙塔里的公主，那惹人怜的童心是被家人以爱滋养的，其实她比谁都坚强。

他怎么敢小瞧她。

谢端若感动轻笑，就这一刻，不，在飞机落地之前，他只想依靠她。

铁真真横他一眼：“磨蹭什么呢，赶紧洗漱。”

“马上。”谢端若乖乖走去盥洗室。

湾流还停在春申机场，祁明泽原本申请下午四点的航线，返京最早的民航得等到八点多，铁真真不愿让谢端若再等，便给叔叔打了个电话，那边安排好机长，飞机将在一个半小时后启程，恰好是他们从公馆赶过去的时间。

管家来电提示司机已就位，见谢端若要去拉行李箱，铁真真催促说：“不带了，行李交给爸爸他们就好。”

“我怕你着凉。”谢端若取了件薄羊绒外套帮她穿上，紧握她的手，两人悄无声息地下楼。

天将明未明，院里夏虫喧嘈，玉兰枝头跃着几只赶早的雀鸟。

“姚管家，我们回京的事儿麻烦您待会儿转告几位长辈，让他们别担心。”

“明白。懿臻小姐，谢先生，一路顺风。”中年管家欠身应答，转头吩咐司机，“老陈，务必稳中求快，路上仔细点儿。”

晨间一路坦途，普尔曼赶在红日冒出地平线之前提前泊在停机坪。

“懿臻小姐，谢先生，早上好。QSA61655全体机组人员竭诚为您服务，本次航班飞行时间为1小时46分钟，大约在8点17分抵达燕城……”

面容姣好的空乘一左一右侯在登机梯相迎，还有一位乘务长随行服务，两人刚落座，机长便得了塔台起飞许可。

湾流滑行直上，不多时，这座传奇都市被高空精炼成电路板的模样，舷窗外唯余三座地标建筑，笋尖一样冒出茫茫云海。

飞机平稳航行，乘务长过来请示：“打扰了，这是早餐的菜谱和酒水单，请二位过目，稍后厨房会为二位制餐。”

铁真真仔细翻阅，身旁的人倒是递还给空乘，声音恹恹：“不用给我准备早餐，谢谢。”

铁真真把手中的菜单丢给他，一板一眼道：“忧而不食，不如努力加餐。”

谢端若失笑，她总有道理，抱独居士都搬出来了。可他实在没有食欲，于是拒谏饰非：“进食于夫，侑而不劝。”

铁真真没好气地扯了扯唇角：“少给我移花接木，作为妻子，我有权利命令你三餐规律，这早餐你不吃也得吃。”

不愧是个小州官儿，自己晚餐都不吃，但是铁大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谢端若粗略扫了一眼菜单，对乘务长说：“无糖冰美式，主食随懿臻，谢谢。”

铁真真倒是看得仔细：“给我来杯热牛奶，黑松露奶酪鳄梨佐三明治，烟熏三文鱼以及一份蔬菜沙拉，麻烦把谢先生的冰美式换成热拿铁，辛苦了。”

“好的，请二位稍等，厨师制餐时间约为十五分钟。”

乘务长离开舱室后，谢端若斗胆问：“所以，谢太太，您让我看菜单的目的是？”

“我没给你换热牛奶已经很体谅你了。”铁真真骄慢回话，之前被他管着不能挑食，如今总算出了这口气。

一刻钟后，空乘推着餐车过来。

这份少而精的早餐，两人细嚼慢咽地吃，默契地消磨时间。

最后的半个小时，谢端若怕铁真真担忧他，便戴上眼罩假寐，却如何都静不下心，脑海中全是当年那辆报废的保时捷。

谢清和被确诊为植物人那半年里，谢端若几乎每夜都在琢磨妈妈发生车祸时是何其的恐惧痛苦，他无数次推演过的画面，皆在梦中悉数上演，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怖。

损毁的车头，染血的蛋糕盒子，是他梦魇永恒的关键帧。

胃部隐隐抽痛，谢端若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但有温软的手握紧他，耳边是铁真真的轻声安慰：“马上就要落地了，你还会见到妈妈的。”

一切依旧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