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鸣泉再次到来。

英国公夫人的宴席定在三日后，他受命来采买火腿，腊鸭子，糟鹅和桃花酒。

火腿，腊鸭子和桃花酒都是现成的，他今日就能拿回去，唯有糟鹅得现做，便约定宴会那天早上再来取。

等他走后，本来横梁上挂满了各类腊味的库房一下子空了不少，让沈春蕙瞧着心里空落落的，连因赚了钱的开心笑颜都淡了许多。

沈春宜知她有轻微囤物癖，笑道：“事不宜迟，我们今日再做些腊鸭子，定要把屋里的每一处地儿都挂得满满的。”

沈春蕙睨了她一眼：“瞧你口气大的。”

说完扭身出来喊住正准备出门的沈二郎：“阿爹，你待会买多些肥鸭子回来。”

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的饲料，鸭子都是吃米糠、虫子、叶菜长大的，是实打实的农家走地鸭，肉质紧实好吃，也没有鸭腥味，无论做何种菜式，都是一绝。

沈二郎有一手挑鸭子的绝技，挑回来的鸭子个个都肥得漏油，极适合做腊鸭子。

腌腊鸭子需要用到盐，胡椒，花椒，八角，桂皮，干辣椒等，只是这个时代并没有辣椒，沈春宜便用芥菜籽代替。

也是来到这里她才知道，芥菜籽的辣，丝毫不输后世的辣椒。

这些香料家里都还有，沈春蕙翻找出来，按比例称好量，沈春宜用小磨盘把它们磨成粉，再炒香。

香料炒好，沈二郎也买好鸭子回来。

两大笼，三十多只鸭子，呱呱呱地叫，回荡在不大的院子里，荡的人脑袋发昏。

一家人齐上阵，沈春宜和沈春蕙抓住鸭子的爪子，秦四娘和沈二郎一手拿刀，一手抓住鸭头，手起刀落，割破了鸭子的脖子，鸭血汨汨地流到地上装了盐水的陶盘里，鸭子挣扎几下，就没了动静。

待宽口深陶盘装满了一大盘的鸭血，三十多只鸭子也就杀好了。

杀好的鸭子用热水烫过，拔了毛，秦四娘和沈二郎便拿刀给它们开肠破肚。鸭肾鸭肝鸭肠都是好东西，做鸭血粉丝汤，或者爆炒都十分好吃，沈二郎就爱这一口，是万万不会扔掉的。

之后，沈二郎和秦四娘处理鸭杂，沈春宜和沈春蕙用姜葱蒜水腌制鸭子。

大概两刻钟，便把鸭子捞起，晾干水分，再抹上一层香料，香料外再抹一些提香的米酒，随后放到木盘里，吊到水井里腌制两个时辰，再拿出来绑上绳子，吊到梁下风干即可。

和沈二郎合力把木盘吊进水井后，秦四娘直起腰，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才五月就叫热了，那六月可怎么受得了。”沈二郎也拿过秦四娘的帕子擦汗。

现在还能干会活，到了六月，那是动一动就是一身汗。

到了厨房，那就更甚，人在里面待一会，汗水就跟雨水似的，豆大豆大的，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可怕的很。

以往为了省钱，只在后厨里放一块冰，就为了让蕙姐儿做菜不要太辛苦，屋子里是没有的，光坐着，都能热到汗水直流。

今年，沈春宜赚了钱，也不打算省了，笑道： “今年的冰块钱我出，每个人的屋里都安排上。”

秦四娘一听，顿时不热了，忙道：“我们不用，你和蕙姐儿屋里放就好。”

“也没有多热，我们忍一忍就过去了，浪费那个钱作甚。”沈二郎也道，“你的钱你存着，买点好吃的好看的好穿的，家里不用你们操心。”

沈春宜料到就会这样，也不反驳，只在心底琢磨着到时候悄悄去买，她就不信她都买回来了，他们还能放着不用不成。

打定了主要，沈春宜转了话题：“要吃午食了，我去做鸭血粉丝汤，再炒一碟鸭杂给阿爹就酒喝。”

今日铺里主打鸭血粉丝汤，留了两只鸭子炖汤底。

鸭子要炖得酥烂，鸭汤奶白方可，只是炖煮时间长，他们忙活了半日，早已饥肠辘辘，只炖到半途，沈春宜就迫不及待从大锅中盛了一小锅鸭汤出来，下鸭血，鸭杂，粉丝，豆泡，出锅前再来上一小撮葱花，香喷喷的鸭血粉丝汤就大功告成了。

另一边，沈春蕙也快手爆炒了一碟子鸭杂，芥末籽和泡姜的辛香味冲鼻，惹得秦四娘干咳了几声。

沈二郎极爱这一口，猛嗅鼻子，道：“香，真香，能下三碗饭。”

可惜今日没煮饭，沈二郎也只能鸭杂就酒小酌，小小的一壶酒，他足足喝了大半个时辰。

沈春宜都午睡起来了，他才惬意地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起身回屋小歇，惹得刚睡醒，还有起床气的秦四娘臭骂了他几句。

沈春宜来到后厨，发现炖鸭汤的灶里已熄了火，只余下几块灰蒙蒙中透着橙红的木炭温着汤，想来是沈二郎临进屋前来了后厨一趟。

老火鸭汤香飘十里，左邻右舍闻了一中午，直闻得抓心挠肺的，恨不得沈家食铺立刻开门，好来一饱肚肠。

待沈二郎小歇好，打开食铺大门，赫然发现外边守了不少邻居。

门一打开，有人立即一面快步往里面走一面大声喊道：“二郎，来一碗鸭血粉丝汤，再来一碟炒鸭杂，一壶酒，我第一个，先给我上。”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一面瞄着位置坐下一面喊：“来一样的，我第二个……”

“我，我第三个……”

……

落在后边的人痛心疾首：“你们……你们都是狗变的吧，跑得也忒快，还有没有点邻里情谊了。”

最后来的人发现食铺里没位置了，闻言目光灼灼地盯着说话那人，道：“这位仁兄，你说的不错，人就得有情谊，不如你让我坐一坐？”

那人面色迅速一变，冷酷道：“情谊是何物？我没有。”

其他人哄堂大笑。

秦四娘端出第一碗鸭血粉丝汤，食铺里安静了一瞬，接着便是使劲吸气的声音。

“香，太香了，就是这个味。”第一个冲进来的食客陶醉地嗅了许久后夸道。他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粉丝塞进嘴里，吸满了汤汁粉丝，鲜美顺滑，再喝一口汤，浓而不腻，好喝，吃得让他抬不起头来。

旁边的人见他大口大口地吃，忍不住猛咽口水。

“好吃吗，味道怎么样？”

那人丝毫不理，吃完粉丝鸭血鸭杂，捧起碗咕噜咕噜地把汤也喝了个精光，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才大声道：“爽！蕙姐儿的厨艺更好了，汤比以前的好喝，我觉得我还能再来一碗。”

“滚犊子，能吃上一碗就不错，还想再来一碗，做梦去吧。”

“臭不要脸的……”

鸭杂不是时常有，沈家食铺一个月也不见得做一回鸭血粉丝汤。

每次做鸭血粉丝汤，食铺必定一座难求，来迟了，还吃不上，久而久之，一个人只能吃一碗就约定俗成了。

见大家都骂他，那人也不恼，笑眯眯道：“那就不吃了，我喝点小酒，吃点喷香喷香的炒鸭杂就行。”

鸭杂比鸭血粉丝汤更少。

这话说得贱兮兮的，引得大家又是一片骂声。

沈春蕙一面炒鸭杂一面竖着耳朵听前边的热闹，小声道：“我就说他们能吃得出汤是宜姐儿做的吧，阿爹，你这次可输了。”

沈二郎手上也忙着下粉丝，嘀咕道：“没想到他们的舌头也忒灵。”

“愿赌服输，阿爹端午可要陪我们一起去看赛龙舟咯。”沈春蕙笑盈盈道。

“什么赛龙舟？”沈春宜挂好鸭子，从外边进来，随口问道。

沈春蕙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别看沈二郎爱听八卦，实则他最不爱热闹，最怕人多，每年元宵，端午，七夕等节日，他能躲家里就躲家里，躲不了就出去找个角落蹲着，反正谁也别想把他往人堆里扯。

沈春宜莞尔道：“那端午便一家人出去热闹热闹，定个好些的正店，看完龙舟，再吃顿午食。”

燕河上赛龙舟，燕河两岸的大小正店脚店是观赏龙舟的绝佳位置。

沈春蕙打趣道：“宜姐儿莫不是要大方地请我们大吃大喝一顿不成。”

沈春宜有些肉痛，早上才夸下海口说要包了家里夏日的冰块，现在又要去大吃一顿，花销着实有些大啊。

“用不着你，我来。”沈春宜知她爱钱的毛病又犯了，笑嘻嘻地道，“这些时日，做菜赚的钱比以往大半年的都多，这一次也让我破费破费得了。”

又扭头对沈二郎道：“阿爹，等下我拿钱给你，你明日赶早去定个好些的包间，免得迟了就没了。”

家里的钱都是秦四娘管着，沈二郎身上除了每日买菜的钱，多一文都是没的。

反倒是沈春宜和沈春蕙平日上门做菜的钱都捏在手里，小金库鼓鼓的。

两姐妹一来一往的就把端午那日的安排都定下了，沈二郎也插不上话，只能给她们跑跑腿了。

今日食客空前的多，鸭血粉丝汤早早地卖完了，足足比平日快了半个时辰。

送完最后一个食客出门，沈二郎锤了锤累了一日的老腰，准备关门，却被沈春蕙叫住了。

“阿爹，你去收拾，我来关门。”

沈二郎笑呵呵地应了声，转身回了后厨。

陈春蕙走到食铺门口，朝巷口张望，昏暗的巷子里偶尔有一人走过，但都不是她期待的那人。

她拧起眉来回踱步，纠结不已，不知是否还要再等一等谢端。

赵如璋每十日一回，是定数，她不操心，谢端来去不定，她总是有所期盼，盼他日日来，好解她梦境。

可是人还没有盼到，沈二郎中气十足的催促声倒先一步来了。

“蕙姐儿，关好门了没有。”

沈春蕙咬了咬牙，再望了巷口两眼，心一狠转身回了食铺，一面回道：“这就关。”一面抓住门扇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响，门就合上了。

今夜怕是无梦了。

接下来一连两日，谢端都没有来。

沈春蕙却始终辗转反侧，没睡上一个好觉。一连两日下来，人都憔悴了许多。

鸣泉来拿糟鹅的这日，她终是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