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之若提着那盒糕点在渡风亭前转了良久,进退都不是。
韩蕲似是终于不耐烦,抬眼轻轻扫了他一眼,“做甚?”
没有跟去寒山寺的毕之若也不明情况,对府门下人的传话半知半解,不好处置这盒糕点。
如今见韩蕲开口,他忙提着上前来道:“门口来了位女子,自称是燕听侯府的燕听雪,说是为报殿下舍命相救之恩,得知殿下爱吃绿豆糕,特意亲自做了一份糕点道谢。不过她送了糕点就离去了,并未像以往那些女子那般等待纠缠殿下。属下不知真假,就徘徊了一下。”
韩蕲冷笑:“吾未救过燕听雪。”
毕之若道:“那殿下,属下将这糕点拿去扔了。”
韩蕲道:“慢,先送上来给吾瞧瞧。”
毕之若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并不知殿下在寒山寺都经历了些什么,依言将食盒置于案上,并为殿下打开。
他拿起了一块。
可绿豆糕做得实在松软,未待拿起,便散做两半,韩蕲一时竟被气笑了,将手中余下的也扔了回去。
他从毕之若处接过一张帕子,将手上的余渣擦拭干净,问道:“来的女子是什么样子,你可知晓?”
“这……”毕之若心道方才幸亏因为好奇心多问了一嘴,此刻有话可答,便道,“听他们说形貌妍丽,比之殿下,形容尚小,身边跟着一个婢子和一个乞丐模样的稚子,那稚子还被她抱在怀中。”
“稚子?”韩蕲已了然,嘴角突然勾笑,望着那盒绿豆糕的脸色不再那么冷淡。
他捏了捏帕子,望着帕子上斑驳的碎点,“又开始玩什么新花样?”
毕之若对殿下的态度转变有些惊奇,“不知门外送点心的是何人?”
韩蕲不在意地道:“一个毛丫头。”
好奇的毕之若见此也不敢多言,便问道:“那这盒糕点如何处置?”
韩蕲道:“扔了。”
毕之若回了个“是”,便上前欲收走,谁知韩蕲又道,“慢。”
毕之若伸出去的手忙收了回来。
韩蕲道:“顺便找个人去燕听侯府回个话,说糕点本王很喜欢。”
毕之若有点摸不着殿下的情绪,依言做了,心里已经在计算去打听送糕点的姑娘。她可是比之前所有女子都进了一步。
绿豆糕殿下虽不喜,却愿意为这一份礼而回一句违背自己心意的话,怎么不算特别。
此时燕奚已经走到人流攒动的地方。今日又恰逢丰集,赶集的人众多,万头攒动,熙熙攘攘,燕奚紧紧拉着阿泽的手,看着忙碌热闹的人流,一时也来了兴致,伸头靠在祁兰耳边道:“我突然想逛街了,祁兰你带钱了吗?”
祁兰仿佛早就预料到有这一茬事,避着人群,悄悄指了指身上系的荷包,隐秘地点了点头。
燕奚神色激动,“祁兰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祁兰神色如常道:“以往小姐每次出府定会买一堆东西。芳芷不爱拿钱和东西,每次故意带上奴婢,奴婢都是拿的那一个,自然知道这次也不例外。”
燕奚道:“好好好,那我们先从衣裳铺子逛起。”
她朝阿泽问道:“阿泽你家住哪?”
阿泽觉得怪异,道:“阿姐你不是去过好多回吗?怎么还问我?”
燕奚忙装成非常伤心的样子道:“此次去寒山寺,脑子被佛开了光,只记得些人的模样,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阿泽年纪小,虽不信神佛,但极为相信燕奚,此刻心情也不好了:“我说阿姐这次为什么肯在有人在的时候见我了,还把我领到可厉害的房子前。阿姐时运真是太糟了,十几年颠沛在外,好不容易回家又皆是打骂,亲姐姐也不喜欢阿姐,寄人篱下,过得还不如在外快活。开心的只有跟我们在一起,结果跟着你亲姐姐去了一趟寺庙,连跟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都不记得了,还有什么快乐的事呢呜呜呜。”
他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抽泣到难以自拔,倒是将燕奚搞得手足无措了。
小孩的感情就是这般纯粹,喜欢什么,憎恶什么,厌弃什么,想要什么,都会明白直接地表现出来,也包括为谁难过,想宣泄便宣泄。
燕奚往怀里一摸,发现自己根本没带帕子,更哭笑不得,伸手朝祁兰要了帕子,抹掉他流不尽的眼泪:“好了,也没有那么糟。我如今回来,和家人都重修于好了,还有阿泽你在这关心我,我最近都过得很幸福。”
“记不住又如何?我虽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快乐,但我也忘记了那些伤害我、使我难过的很多事情不是?换个方向想想是不是就变成了上天恩赐?再说,我虽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事,但还有你帮我回忆不是,不要难过了,小英雄,我还等着你给我讲我们之间的事呢。”
闻言阿泽当即停止了哭泣,道:“真的?”
燕奚和他平视,笑道:“千真万确。”
她朝他伸出了手,“那小英雄,现在告诉我你完整的名字唤什么,让我重新认识你好不好?”
阿泽握住了她的手,抬头挺胸,目光熠熠,“我叫李阿泽,姑娘唤我阿泽便是了。阿泽要当姑娘的英雄,帮姑娘记起一切!”
燕奚眉眼弯弯:“好~”
思来想去决定亲自送信的毕之若,在街上撞见了这一幕。
平常便观察甚微的毕之若,仔细辨认三人的装扮,竟是刚好跟府人的描述对上。
他当即停驻脚步,朝三人观望了过来。
他望见穿着华贵的女子再度不嫌弃地拉起稚子的手,进了近前的成衣店——君悦衣坊。
毕之若随着他们的步子进去。
燕奚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眼尖的掌柜立即迎上,“小姐可以随处看看,有喜欢的可以试穿。”
燕奚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用,我要给我姐姐和我弟弟买,还请老板娘为我参谋参谋。”
掌柜的对比了她手里牵着的小孩和她的穿着,心下已下了定论:“我先为小姐找这小兄弟穿的衣服罢,小姐请跟我来这边。”
燕奚点了点头,随着掌柜的的步子过去。毕之若见此,亦步亦趋地跟上。
掌柜的当即注意到这个人,转头朝他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想要些什么衣裳。还劳烦公子在歇息处等一等,让我先招待这位客人。”
燕奚顺着掌柜的目光望去,果见一位形容端庄的公子,身穿绣着云雀的墨蓝色暗纹缎衣,腰间挂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碧玉,上边刻着若的字眼,想必便是他名字其中一字。
他手里提了一个食盒,想必是赶着给谁送膳。不过,燕奚犹疑了一下,觉得这个食盒好像跟自己今早送出去的很相像。不过,天下的食盒基本也就那几种花纹样式,重复也不奇怪。
燕奚朝对方微微笑了一下,并不打算主动认识这样他。
毕之若也微微颔首,道:“我就随便看看,掌柜不用顾虑我。家中亦有一弟跟姑娘兄弟一般大小,想着也正是为他添置新衣的时候了,听到姑娘如此说,便想着跟过来看看,还望姑娘莫要介意。”
燕奚道:“不介意,公子随意。”
掌柜的拿来几个衣服样式,“小姐看看,是想要为小兄弟买麻衣、棉衣还是绸衣。”
"绸衣过于招摇。“燕奚思索了一下,低头问他,"棉衣和麻衣你想要哪种?”
阿泽也认真地想了想道:“麻衣。他们穿的都是这样的,我不想跟他们有出入。”
燕奚道:“好,那便棉衣、麻衣各拿一套,麻衣要拿比较细软的麻料制成的。”
掌柜的“哎”了一声,按照燕奚的标准选出了两套衣服,“我觉得这两套比较合适,不知小姐以为?”
燕奚摸了摸料子,确定不刺手,问向阿泽,“这两套你喜欢吗?”
阿泽道:“只要阿姐喜欢的,阿泽都喜欢。”
燕奚笑道:“数你嘴甜。”
她很认真地跟他讲:“给你买两件衣服是想这件棉的你重要的节日可以穿,麻的你平常能穿出去跟他们一起玩,你明白了吗?”
阿泽点了点头,“阿泽明白,阿姐对阿泽的好,阿泽是不会告诉他们的!”
燕奚道:“老板娘把这两件衣服包起来罢,我要了。”
“再给我姐姐找件时兴的衣裳吧,要碧色的。”
掌柜的“哎”了一声,“是要跟姑娘身上的料子一般的吗?”
燕奚眼神炯炯,暗叹不愧是老板,太有眼力见了:“不错。”
燕奚看向毕之若,毕之若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跟下去了,便道:“姑娘不必顾虑,我就在这儿看看。”
燕奚道:“多谢。”
掌柜的带着燕奚走向了里间挂着的一个招牌衣裳,一件碧白相间的广袖对襟织银缠枝纹留仙裙,流光华美,锦绣轻盈,既端庄又飘逸,燕奚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问道:“老板娘这件衣裙市价如何?”
掌柜的忙道:“小姐在本店已消费过了,便算本店的老顾客了。此衣走线细致,工序繁琐,原料金贵,若卖给别家小姐,我是买60两的。小姐是老顾客了,我便给个折扣,50两即可。”
燕奚伸头问了问祁兰:“祁兰你带了这么多钱否?”
祁兰打开荷包,朝燕奚摇了摇头。
燕奚便道:“今日带的银钱不够,老板娘能否先为我留着,约摸两三日的样子,我定携家姐上门试取。”
今日开了个大张,老板娘喜笑颜开:“好说好说,那我先替姑娘将小兄弟的两件衣服结了账。”
燕奚随掌柜的转至前台,发现屋子里的公子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觉这里的衣裳配不上自己的兄弟,便走了。
燕奚并未多想。
掌柜的道:“棉衣贵些,200文;麻衣质地好些,50文。一共是250文。”
祁兰付过钱,燕奚亲手将衣服交托给阿泽,“阿泽你先拿着衣服回家,阿姐今日还有些事,改日再去找你陪你玩。”
阿泽有些恋恋不舍:“阿姐什么时候?”
燕奚想了想,道:“十日后如何。十日后上午巳时,我们就在此处相见。”
阿泽道:“好,阿姐莫要忘了。”
燕奚点点头,又从祁兰的荷包里分了大半的贯钱出来,“这些钱你拿好,足够帮衬你们一段时间。到那天,你把你的所有小兄弟就叫过来,我有事情安排。”
阿泽重重地点了点头:“阿姐我听到了!十日后见!”
燕奚朝着几步一回头的阿泽挥挥手,直至目送到他彻底消失在人海里。
“祁兰,我们也回去罢。”
计算之下,燕奚决定先回听雪院试探情况。
踏入燕听雪闺房时,燕听雪正端坐于案前拿起一本书在读。
见来人,她会心一笑:“小奚儿,这是又跑去哪玩闹去了,怎的回来这么晚?”
燕奚浅笑:“就觉得心里发闷,去集市上逛了逛。”
见此,燕听雪忍不住揶揄她:“是去集市上逛了一圈,而后顺路到了摄政王殿下的府上,为他送了一盘绿豆糕吗?”
燕奚心里不由一惊,忙道:“阿姐如何知晓?”
燕听雪笑道:“方才摄政王殿下府上的下人把食盒送还回来,并带了句殿下的话。他说,糕点本王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