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万步说,这起扩大化的绑架案,跟何黎明赵立冬就没关系吗?
“何……赵立冬是谁?”
对面的女人坐在一方矮凳上,窗户半掩,上午的日头钻进来照在她的身上,一头黑亮的头发脏油反光。
黄翠翠看着她,扫了一眼对方壮笋般结实的小臂,笑道:“你这看起来不像是被通缉的,偶尔还能回家看看——是吧,徐……”
她从兜里掏出两张身份证,递过去:“你看,接下来你是用这张?还是用这张?徐云祥女士?”
女人僵在椅子上,没挪动,更没一惊一乍地跳起来,她只是瞧着两张假证,抓了抓头发。
“你去过戴永强那边了。”屋外,她女儿的身影闪过,待孩子离开,她才继续道,“我也不敢常回家,都是凌晨来,半夜走——就是看看孩子。”
“你的上头只有何庆伟一人吗?”
徐云祥沉默不语,黄翠翠不愿等,宽和道:“刚才我就说了,你不愿意说,可以随时走,当着你女儿,我还能和你动手吗?”
女人目光一错,突然拔地而起,飞速蹿向门口,刚跨过二门,摸着外门的边,整个人却猛然刹住车,鞋底在土地上惶急地铲起烟尘。
她叹了口气,调转脚尖,垂头丧气地回屋,重新坐下。
“你想问啥?”
黄翠翠递过去贺小燕的照片,对方瞪着眼睛左看右看,摇摇头:“不认识……真的,我没在老板身边见过她。”
没见过?贴身干脏活的多少能见上一两面吧?
她震惊了一下,聊表敬意:“那你跟着姓何的混了这么久,都干啥呢?只负责截杀我啊?”
“上次搞你不成,他把我踹了,后来没合适的人,又让我待命。”
“你真是忠心耿耿。”
“啥忠心,对他忠心能当饭吃不?”徐云祥不屑地啧啧两声,“你给我钱,我也给你卖命。”
“我给你钱,你去自首不?”
“啥?!”
“姓何的犯事了,马上就要倒,他被捕,你也跑不了,不如搞个宽大处理呢——还能给你闺女留笔钱傍身。”
“我不干。”
“你都不心疼你女儿的。”
“你懂个屁。”徐云祥朝她骂了一句,“两码事——心疼孩子,我才不能早早进去——都没安排好。”
这三句话层层渐弱,直到最后,柔成一片落地的羽毛:“我家剩我娘俩,我心疼孩子,更要顾一顾自己。”
“你女儿年纪大一些,上高中了吧?”黄翠翠起身,语重心长道,“孩子大了,也明白事理,家里娘俩,该一起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黄翠翠呵呵笑道:“你今日给他卖命,明日就要给他背锅。”
“你男人都进局子了,你不操心自己家,反倒来操心我?”女人嗤笑一声,“也是,你操心什么?你和高家关系好,小高总有门路,到时候把你家男人也往外面一送……欸?你上哪去?”
*
狡兔三窟,何况这这种轻狡的人。
贺小燕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打着颤栗,她或许是发烧了,但庆幸的是,她的大脑还算清醒。
清晨那通电话过后,何庆伟立刻将她从和江区的私宅转移出来,关到了另一个更加偏僻的独栋里。
情势对她很不利,孟钰还在和江区,她却被何庆伟带出来,谁知道其中是否有其他阴谋。
贺小燕无暇多思,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双皮鞋停在眼前,立刻急切的呜咽两声,做低恳求的姿态。
何庆伟拆下覆在她面上紧缠的布带,拿出塞至喉口的大坨棉布,问道:“黄翠翠的电话,怎么直到今早才打通?昨晚她在干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们——都不熟了。”贺小燕张口就来,丝毫不惧孟钰那边会说漏嘴,“你没听见吗?今早的那通电话,她连我的声音都不认识了。”
何庆伟掐住她的手臂,拉开衬衫袖口,鬼画的一团黑,依稀可辨是一串数字。
“你他妈还敢骗我?这是什么!这他妈是什么!”
“我逛街选几个眼线笔试试,随便乱画的!你说这能算什么?”贺小燕面皮发胀,张嘴说话牵扯着嘴角伤口,“你不信我,明知道我缺钱给母亲治病,还设下这种圈套,引我上钩,现在倒好,什么都是我的错了?!你不信我,你早说,省得我跟你遭罪!”
何庆伟瞪着一双鼠目,眼眦撑开,泛着可怖的红丝:“我冤枉你了?你要说是,我可就把黄翠翠和程程都杀了,保咱们平安。”
他口中的热气喷在她脸上,贺小燕几乎惊叫出声,她喉咙干哑,抖着咽了两下,撑起上半身,摆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程程是谁?”
程程是个四处抠挖消息的建工高管,她何止是知道陈泰雇凶杀人、建工账务作假、市里领导要插手莽村项目捞钱,她甚至知道何庆伟之前盯过陈金默的梢。
他看见了。
何庆伟一想到那天晚上,满溢的猜忌便将他淹得窒息。他看着陈金默将不知死活的人随便塞到角落里,他鬼祟地等待着,直到对方走远,连人影也瞧不见,才敢上前探探杀手的鼻息。
那软绵绵瘫到的人还有一口气在。这可不行,领导的意思很明确,黄翠翠没死,杀她的人也绝对不能活了。
他发誓,那夜绝对是确定过周围没人,才动手收尾的,他检查过东南西北,确认过没人的!
谁知道墙头竟然冒出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
那半张脸上流淌着震惊的神色,见何庆伟抬头,立刻闪了下去,等他追过墙,对方早已驱车扬长而去。
何庆伟从回忆中清醒,抹掉鬓边的肥汗,走到另一个房间,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反复比对的记忆中那半张脸,他确认那是程程的表弟陆涛。
“大祥,来活了。”事到如今,求领导也不一定管用,说不定会被当成替死鬼抛出去——徐江的下场他还记得,与其被别人扔出去,不如自己冒险杀一条路。
铤而走险的戾气催使他舌齿咬合碰撞,他过于聚精会神,甚至没有发觉到窗外一声悠长的火车鸣笛。
*
“滴——”
光头勇终于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轿车很有礼貌,过来鸣笛两下,提个醒。
黄翠翠下车,两步奔来,仿佛楼下热心肠的居委会大妈,赶着过来劝和。
太感人了,光头勇心想,如此古道热肠的人,道上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