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不是什么良辰吉日,天上还飘着小雨,然而河清却是一片喜庆。
街上大红灯笼高高挂,此时天色已昏,家家户户都是整整齐齐的两朵红光,仿佛是夜妖的眼睛。
冯家更是花团锦簇,匾额上挂了一朵纷繁复杂的大红花,窗上贴满了喜字,门口是红色的喜轿,红得像血。
一如十四年前。
冯老爷看着屋里穿戴整齐、头顶盖头的嫁娘,出了神,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半晌,他向眼前那人开口道“仙君,我先出去安抚小女”,那人一动不动地应了声,是个冷冽的男音。
随后冯老爷便开门匆匆出去,然而他去的却不是女儿闺房,反而径直走进了祠堂,跪在面前的蒲团上,闭上眼喃喃祈求起来。
季怀鹤出了个馊主意。
反正云时欢是这么想的。
这人好端端的非要替那冯小姐出嫁,要有妖怪凭他本事直接抓了便是,何必要成亲。
成亲也就罢了,嫁给谁不好,偏偏是那不知道什么魑魅魍魉变的河神!这种侮辱人的事他还没做成就被那河里的妖怪先抢了去。
心里是颇为不爽,然而又有一丝不可察觉的痒,像羽毛似的,轻轻挠在心上,那感觉似有若无又没办法完全忽视,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还没有见过师兄穿嫁衣…
这人长得那么标致,想必,敷脂抹粉只会更…荒唐!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怎么能穿嫁衣!
他想了半晌想出个面红耳赤来,心里暗暗揣测,莫非是活了三十多年还没有成亲的缘故?
他这么想着,就看到门外那几个喜婆丫鬟从西厢房里出来,几人皆是眉眼带笑、喜不自胜的模样,其中一个丫鬟还锤了边上那人的肩膀,似乎是嗔怪。
看得一旁的钟乐也忍不住东张西望。
那几人走到二人跟前,最前面的喜婆笑着说:“两位仙君,新娘已经扮好了,可以牵出来上花轿了。”
听罢这句话,云时欢抢先离了座位,二人往西厢房走去。
推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前的桌边燃着一点红烛,映出一道红色的影子。
这人的打扮和昨日的冯小姐差不多,只不过已经盖了盖头,身子也比那小姐高出了一大截,没有女子家的秀气。
季怀鹤听见了门外的响动,知道他们进来了,伸出手来挑起盖头的一个角落,露出一张抹了胭脂的薄唇来,赤红的朱砂衬得他肤白如雪,乍一看倒真是个美艳嫁娘的模样。
此时这“嫁娘”轻起薄唇,对着门口的二人冷冷吐出两个字:“过来。”
钟乐刚作反应,却看到一旁的云时欢已经走了过去。
季怀鹤顶着头上的方帕,只看见视野里出现了一只脚,四周昏暗,也分不清来的人是谁,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昨日看到的种种,便不假思索地伸出一只玉白修长的手来。
眼前的身影顿了顿,随即这人也伸出手来,牵起他那只手。
这只手既不纤细也不柔软,手底是和他一样常年练剑的薄茧,然而手上力度却轻柔,几乎有些小心翼翼。
他借着这只手的力道起身,心里惊讶了一瞬,随后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不是他来牵自己难道要钟乐这个小姑娘来吗?
云时欢牵过季怀鹤的手,一路走到了门口,门口有个高出的门槛,他轻声提醒道:“师尊当心。”
感觉到手里的那只手紧了一下,那人低着头拉起衣摆,小心地跨了过去。
随后就要上外面的花轿。
这花轿四四方方,只有入口,没有窗户,像个红色的棺木。
季怀鹤刚想掀开头上碍事的盖头跨进去,就被门口的喜婆叫住了,她嗔怪道:“哎呀,仙君,这成亲有成亲的规矩,盖头只有新郎官才能掀!坏了这礼术被河神发现了可怎么办。”
说罢那已经掀起盖头一角的手放了下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往前挪了两步,手里摸索着想找到轿子的入口。
然而手还没有摸到那轿子的一角,脚下却险些踩到裙摆,就在他慢吞吞地重新抬起一只脚跨进去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师尊,我帮你吧。”
那声音冷冷静静,没什么起伏。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脚下就凌空了。
这人竟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往花轿里送,他一惊,下意识地搂住了那人的脖子。
云时欢怀里温热,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在了花轿里的座位上,待他坐稳,便抽身离去了。
他心中微动,未发一言。
随后花轿晃了一下,开始向河边抬去。
那百鸟朝凤的乐声响起,轿外一片热闹,锣鼓喧天。
不过那声音和几日前王仁葬礼上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云时欢跟在轿撵后头,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又开始乱七八糟。
他身上还萦绕着淡淡的兰香,似乎师兄还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