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心之蛊——
控人心神,改窜记忆。
倘若世间当真有此奇蛊,那么……
楚慕攥紧杯盏,心如擂鼓,一错不错地睨着楚谚:“在南疆何地?巫蛊之术阴诡毒辣,五皇兄敢同朕开口,是将养蛊之人带来皇城了?若蛊虫入体,对宿体可有损害?”
楚谚周身浊气尽敛,斟酌道:“我帮了你,你许我什么好处?”
楚慕心有不耐,扯唇冷硬道:“五皇兄性子转变太甚,朕倒一时摸不清皇兄所求为何了,不过你既说出口,便该清楚并非你将药蛊交给朕能得到什么,而是不交给朕,你要失去什么。”
楚谚端量着他,倏地摇首轻笑:“怕要让皇上失望,世上压根没有这种药蛊,臣随口一说罢了。”
“……”
楚慕狭长凤眸猝然眯起,掌中青玉茶盏“咔嚓”碎裂。楚谚知他恼怒,莞尔侃侃道:“皇上座下收揽各界奇人异士,怎可能对蛊毒之道一无所知?”
“这世上巫蛊咒术,能将人操控如木偶听话的不在少数,可抹杀某段深入心髓的记忆、甚至要维持中蛊之人原有的心智、不损伤身子,简直痴心妄想。”
话音将将落下,沉重的紫光檀案几猛地掀翻开来,“轰隆”一声,案上滚烫的茶壶杯盏尽数倾向他的身体,势如排山倒海一般。
楚谚眸中凌光一闪,忙起身退避。翻倒的案几压住他一截衣摆,躲闪不及,便觉凛冽寒风刮耳,楚慕劈掌袭向他的咽喉。
“裕王兄,你找死也该给膝下幼子留条活路啊,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教训我!”
楚慕声线如风雪暴烈,险险一掌被楚谚折腰躲开,煞白衣袍腾身一跃,踏过案几与楚谚动起手来。
招招冲着命门死穴,厅内真气涌动,登时七零八落。
外头婢女小厮们哪见过这等阵仗,不敢贸然叫骊欢蹚浑水,面面相觑地看着厅内打杀斗乱。
不消片刻,雅厅内门窗俱断,满地碎瓷裂玉,狼狈不堪。
楚谚白着脸倚上墙垣,抹去嘴角殷红血痕,呼气道:“这下皇后娘娘怕是要动怒。”
“不过一堆金玉死物,”楚慕阴郁着眼,大喇喇坐在地面,“她若喜欢,纵是将大楚江山送她玩又有何妨?”
龙体失血虚乏,一番盛怒交锋下,冷薄的面容反倒透出两分血色。
楚谚望着他,贴墙坐下道:“你觉得自己爱重她?可时至如今,你还想着伤害她。”
楚慕眸中凶光毕露,死死盯过去。
楚谚不慌不忙,迎着他的目光,摇首哂笑:“我说错了么?”
“倘若九州列国当真有改窜记忆之法,你早给她用上了罢。害她忘记最重要的至亲至爱,成日被仇人豢养在后宫……如此你也不必再为骊彻的生死烦忧……”
“够了,你一个窝囊废,凭什么教训我!”
楚慕白衣如阎鬼溢满戾气,凛声打断:“你为何不能安静到死?!当年既眼睁睁看她入了我的床帏,如今又何必指手画脚?”
“楚谚、五皇兄,你想争取什么?还是自知死了妻室、又失了权位,除了剩个我懒得褫夺的裕王头衔,你一无所有了,来我面前说两句风凉话,彰示你比我好过些?!”
楚慕不屑地大笑,眼尾大片猩红,两臂搭在曲蜷的膝头,肩膀连着胸腔微微震动:“皇兄,你我自小一处长大,你真不明白我为何对他们动手?骊家也好,叶亲王也罢,当初若你爬上皇位,不会比我心慈手软多少。”
他周身一片癫狂之态,楚谚眉峰紧蹙,温润面色亦沉峻几分:“是,概因如此,我没说过你做错。”
“那你狗吠什么,滚!”
楚慕袍袖重重一拂,鼓荡的内劲强如飓风,掀起地面一方倾倒的砚台,猛不丁砸向楚谚的面门。
楚谚侧首避开,砚台“嘭咚”掼上墙面,浓稠墨汁溅落而下,尽数泼到他纤白胜雪的肩角。
“我让你看清你在干些什么!”
楚谚难抑恼怒,抬指抹去脖颈的墨滴,冷淡道:“你说你后悔、义正词严喜欢她,可你如今在干什么?!想下毒抹消她的记忆、拿她身边所剩无几的亲友要挟她、嫉恨她小时候惦念过我,三番两次强迫伤害她……”
“楚慕,你何曾想过,当年她那么小,救她之人碰巧是我罢了!除我之外,也兴许是个行侠仗义的女子、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翁,甚至兴许是个胆大些的过路百姓……”
“她纯善、执拗,认准了人便不会改,可难道随便一人都能让她生了嫁娶的心思?!还是她一个小姑娘心存感激、又远在塞北荒寒之地,将对京城的寄望都放在那个救命恩人身上?”
“这些你有沉下心想过吗?”
楚谚声声质问,袖下拳头攥紧又松开,讥嘲地扯唇:“倘若想过,你便不会轻易受她激怒,更不会到如今还想着伤害她!”
楚慕下颌紧绷,心跳鼓噪难当,便见楚谚垂眸一叹,周身气流一寸寸落寞,低喃苦笑道:“她从未喜欢我,只一心扑在你身上……我比你更在意此事,当年但凡她有半分心动,我又怎能甘心远赴平荆?”
“……”
楚慕缄默,盘腿失神良久。
暖风拂入破漏的轩窗,盛烈日色晃得瞳仁酸涩胀疼,他阖了阖凤眸定下神来,楚谚早已不知何时离去。
*
骊彻晌后迷迷糊糊苏醒,骊欢陪护半日,晚暮时分喂了汤药,待小少年睡熟,起身回鸣丹斋歇息。
鸣丹斋是她闺中小院,她爱玩爱闹,不喜清冷幽静,院内便栽种大片绿竹红杏,墙垣栅栏爬满艳目的垂丝海棠。此刻春夏的晚风轻轻掠过,蝉鸟鸣唱不绝,遍地丹花翠叶,幽香扑鼻。
骊欢坐在藤椅上听了会儿鹂鸟清鸣,暮光消隐殆尽,一轮皎月凉似冰玉,不高不低地悬挂在红杏梢头。四下寒光凌凌,衬得夜色越发沉郁漆黑。
她失了兴致,唤小厮到跟前,询问了楚慕两人何时离开骊府。小厮们巨细无遗,又将两位金贵祖宗在雅厅交手的事儿详说了一遍。
骊欢拧眉,颇有些讶异。
楚慕性子阴晴不定,多有骤然翻脸的时刻,可他手段一贯阴狠,喜好站在高位上讽刺拿捏敌手,再一点点逼得对方求生无门……除却屡次受她触怒,从不曾失态到当着仆从的面儿与臣下大动干戈。
他连番失血,身子正虚得慌。
可别这会儿死了——
骊欢额角一跳一跳地泛疼,吩咐院中侍女们备水沐浴,自个儿先回了寝阁内室。
内室灯烛不知何时熄灭,黑黢黢的一片。
骊欢摸索着绕过双扇彩绫绣屏,一手取下束发的流苏钗子,走到镂花窗边儿随意拨弄两下碎发,踮起脚尖支开窗扇。
“吱呀”一声,寒津津的月光倾洒室内,伴着花香漪漪的夜风,迎面泼满她秀致的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