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你是谁?”江舟心想我连沣王都揍了，还怕你不成。

“我就采个花的功夫就见你在这欺负白泽！你才人弃鬼厌呢，我还巴不得你死呢！”

天虞心里一阵火气，合着刚才白泽骂他的话江舟是一句也没听到，只听到他最后那句了。

“不是，我怎么欺负他了?”

“你吼他就是不行！”江舟一手抱着满瓶的鲜花，一手馋着毫发无损的白泽，走了。

＊

江舟穿过繁复的长廊，来到白泽房前，正要叩门，却见门帘之后，白泽居室内云烟缭绕，中央处火星闪烁。

她心里一惊，一脚踹开那扇沉重的大门，顿觉一股浓郁檀香扑面袭来，差点给她熏了个跟头。

还有龙脑的清凉和沉香的深沉混为一体，完全丧失了层次感。

江舟寻味望去，只见客房正中，一尊铜铸香炉冉冉升起缕缕白烟，那安神香本应温婉淡雅，此刻却焚得如此浓烈，江舟毫不怀疑白泽是否想借此香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香给他掐了。

啪啪啪她把窗户全部打开。

一阵冷风吹来，屋里烟雾缭绕流动，宛如仙境。她眯着眼，透过层层烟雾，白泽正坐在床榻旁的矮凳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简，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江舟眉头紧锁，气喘道：“你干嘛呀，屋里搞得跟炼丹房似的，火星子满天飞，你准备拿自己炼丹啊！”

白泽轻笑了一声，给江舟看座，随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轻声解释：本想燃香助眠，奈何手艺不佳，没掌握好分寸，香气过于浓烈，反倒扰了清净。”

江舟仰头一口干了茶水，轻抚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道：“香火虽能暂时宁神，却难解根本。今晚我有空，你若有郁结于胸，不妨与我诉说，我定当竭力相助。”

白泽轻笑摇头，未置可否。

江舟知道白泽闷葫芦的性格，她若不迈出第一步，白泽可能永远都不会主动，于是她斟酌了一下，小心道:“今天在后花园，我们三个不小心谈到了……你。”

白泽看向她:“是谈论我和我母亲的关系?”

江舟的手指搅在一起，艰难的措辞:“我们也不是故意聊起来这事儿的，主要是你对你娘，太生分了。她一个当娘的，这么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儿子，心里肯定思念至极，你这样冷漠，她得多心寒啊。”

白泽的的声音冰冷:“江舟，你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这句好极易产生歧义，江舟不知道白泽所说的关系是和她还是和他母亲之间。

“啊，什么?”她迷惑的抬头看他。

白泽神色微闪，语气中带着一丝难掩的疲倦:“我说的是我和大王姬之间，你想知道我和她的经历吗？”

江舟没料到他如此坦率，一时无措:“我本意不是来听故事的，我是想帮你。要不，要不，明天和阿威，阿猎我们一起来……”

“我只相信你。”白泽的眼睛如同深潭，沉沉的看着她。

“好，我听你说。”江舟紧抿嘴唇，认真的看着白泽。

“我的父亲是白渊，他的故事，你应该大致了解。”

江舟点点头:“当年整个大荒天灾不断，白渊在人口最为密集的九州布下法阵，祈雨救黎民，又常往水患之地，止雨解民忧。可是，十二年前他却在除恶妖之际，不幸陨落……”

江舟猛然想起什么:“那次在安民镇……说书先生说白渊去世时你的反应如此激烈，唉，当时你得多难过啊。”

她拍拍白泽的肩安抚道:“不过我听师父说，人死后会进入冥界，冥界的判官们会根据人今生的善恶决定人来生的命格，你的父亲白渊天师德行深厚，造福万民，来世肯定是个极好的命格，再不济，也得是个大官或者首富……”

“他没有来世了。”

江舟错愕:“什么意思？”

“他当年形神俱灭，魂飞魄散。”

“怎么可能！”江舟道:“我也是修行之人，你知道要一个人形神俱灭难度有多大吗？就你父亲深厚的功力，最起码用十二个以上修为高深之士，布阵镇压七日，才能炼化魂魄……”

江舟瞳孔骤然放大，她嘴巴微张，却再也开不了口。

她的眼珠缓缓转向白泽的方向，盯着他的眼睛，声音颤抖而微弱:“当年被镇压的，被杀死的那只鹤妖……是你父——”

“够了！”白泽突然厉声打断，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却不看向江舟:“此皆你臆测之词。”

江舟没有说话，她端起桌上的茶壶，手微微发颤，不太利索的倒了一杯茶，推到白泽面前。

茶香四溢，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焦灼。

白泽紧抿双唇，抬眼看向江舟:“对不起……方才我，我失控了。”

“没关系。”

江舟摇摇头，嘴角挤出一丝笑，解释道:“其实我刚才所言，皆是胡乱猜测。白渊这么好的人，怎可能是那残暴的鹤妖？我如此妄言，若传至寻常百姓耳中，定会引来唾骂，更何况是你这位亲儿子。应当是我向你请罪才是。”

白泽眼里满是愧疚:“谢谢你，江舟。”

他把手轻轻搭在江舟的手腕上，隔着一层衣料，江舟感到他的手逐渐收紧。

白泽深吸一口气:“有太多事，我实在无法开口，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对你全盘托出。但我可以回答你今天的疑虑。”

“大王姬对我，只有生恩，没有养恩。”

他自嘲的笑:“可若能选择，我宁愿不要这份恩情。”

江舟面色一紧，轻轻拍拍白泽攥紧她手腕的那只手。

“我从出生，就是个‘死人’，凡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我的父亲就带我去了他的故乡——云中。那里很美。他每年都会偷偷带我凡间见大王姬，那时候我们一家其乐融融，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的父母，关系很好，很好。在我小时候看来，他们眼中的第一位是对方，其次才是我。其实我不需要他们多么爱我，只要，只要我最爱的两个人恩爱，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没有朋友，在凡间没人知道我的存在，云中也没人知道，因为云中没有人。那是片漫无尽头的云彩，不归天界，不归凡间，更不归冥界，是没有任何人会注意会在意的地方，就像是专门为我打造的一样。”

云中?这是什么地方?那白渊法力无边不说，住的地方还这么刁钻，他不会真的是妖吧。

江舟想开口，却看到白泽眸子里黑沉沉一片，她张了张唇，还是没有言语。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放在了白泽手上，白泽的手冰凉，像一块寒冰，怎么都捂不热。

“其实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只要他们好好的。可是，在我七岁那年，父亲死了。准确来说，是彻底没了。三界之中再无他的痕迹。”

他手下的力气猛然加重，攥江舟手腕生疼，“我的母亲，昭仁大王姬，一年不到就嫁给了离仑。”

白泽的睫毛剧烈颤动，他咬紧牙关:“我的杀父仇人！”

江舟惊骇:“为何?”

“因为他能给她想要的，权力。”

“权力?大王姬的权力还不够大吗？”

白泽摇摇头:“不够，对她来说，远远不够。

我知道，父亲已死，她改嫁无可厚非，但我心里还是难受，她明明爱他，怎么能嫁给别人?

更何况，那人杀了自己爱的人……”

他看着江舟，眼神是孩童般的懵懂和渴求，“你告诉我，权力有那么重要吗?告诉我……”

江舟无话可说，因为她也不知道，她不是大王姬，没有体会过权力在手的感觉，自然对权力没有欲望，她想，那感觉一定是极好的，好到足以让人连感情都抛去。

“白泽。”她声音温柔，轻拍拍他的手背，伴随而来是她掌心的温度，“芸芸众生，各择其路，我们只要无愧于心，便好。”

她的手在空中划出了波纹般的轨迹，笑着说：“你看，我们生于天地间，就想一只小船行于江海，外人的选择，就如同风向和潮汐，顺流或逆流，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你可以为此哭，为此心痛，但不能为此自囚心牢，放弃掌舵。”

见白泽的眼神中仍带着迷惘，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一字一顿：“因为人之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做自己。能真正困住你，打败你的，只有你自己，”她停顿了片刻，凝视着他的眼睛，“其他任何人，都不能。”

他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江舟怕他压根就没听进去，她补充道：“一只小船确实太孤单了，那么，两只小船呢，三只四只呢，我们结伴而行，什么风浪捱不过去?”

他的手背不由蹭着江舟温热的手心，嘴角轻微上扯，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