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闲庭不打算隐瞒:“我捡到了你的腰牌。”
对方道:“你、你认得那腰牌?”
步闲庭露出个有些暧昧的微笑:“我连掷春殿都知道,认识一块木牌不是什么大事。”
越十二:“腰牌?什么腰牌?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步闲庭:“越大楼主先乖乖听着,过会儿我给你解释——怎么称呼?”
床上的人踌躇了好半晌,后来大概是真觉得步闲庭有几分本事,也碍于人家救了自己,便答道:“……嵇尧。”
“好,嵇尧。”步闲庭拖过来个椅子坐下,猝不及防地问他:“你想活下去吗?”
越十二:“啥?”
嵇尧:“……什么?”
这个问题太突如其来,而发问者本人似乎全然没意识到刚才抛了一句多麻烦的话出来,好整以暇地放松了肩膀靠进椅子里,等着对方的答复。
嵇尧瞠目结舌了一阵,随后试探性地问道:“敢问这位兄台……此言何意?”
“字面意思。”步闲庭坦然道,“你要是不想活,我便不会再管你,能走路了便即刻从山中事离开,自此江湖不见省去麻烦。你若是想活,就抛却身前的一切身份事务,乖乖在山中事里安居终身,外界纷扰便再与你无关,权当那个嵇尧已经死在掷春殿手下了。”
“掷春殿已经把你打废了。”他顿了下,“你现在于太后也只是枚弃子。”
越十二听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我才是这山中事的楼主吧?”
不过没人理他,嵇尧定定地望着步闲庭,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似的。
“你在把我当小孩子哄吗?”他的声音要比想象中的年轻,高低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语气里带了许多倔强。“我怎么可能是一个人来,你就不怕其他人……”
步闲庭打断他:“你是不是太不把掷春殿当回事了?”
嵇尧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梗在喉头怪难受的。
“他们都……”他挣扎了两下,要起身和步闲庭对峙似的,“都、都……”
步闲庭“好心”地帮他把话接上了:“都死了。”
“扑通”一声,嵇尧重新跌回了床榻上。
年轻人双眼发直地盯着床幔,胸口像个漏风的风箱似的急促地起伏着。
他大抵永远也不会料想到,一次简单的探查行动会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步闲庭略略垂眼,再抬眼看向嵇尧,道:“掷春殿的人还在追杀你,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在山中事一天,我就能保你一天。”
嵇尧还没缓过劲来,用了将近半分钟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喃喃着道:“保我……保我……”
他突然冷笑一声,哑着声音吼道:“你如何保我!”
“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年轻人这番攒足了力气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猛地伸手拽住了步闲庭的衣袖——步闲庭被他拉扯着挨近了几分,鼻尖掠过淡淡的血腥气。
他的伤口估计是裂开了。
不过嵇尧一点也没有在意这些,拽着步闲庭道:“他们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我凭什么一个人活着!”
“你拿什么保我?你为什么保我!”
越十二眉头皱了起来,正想上前分开二人时却被步闲庭拦了下来——后者几乎是百依百顺地被对方拽着,静静地承受着这份不该轮到自己头上的火气。
嵇尧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胡话,浑身上下都疼到发抖,可还是固执地抓着步闲庭不肯松手。他尚且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悲伤、愤怒、讥讽等诸多情绪乱七八糟地混杂在一起,显得狰狞又疯癫。
年轻人资历尚浅,哪里经得住这些刀刀见血的生离死别。
步闲庭不发一言地听着,而后在他喘息的空档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既然选择救了你,就有保你的理由。”
嵇尧一僵,用通红的眼睛看着步闲庭,而陷进那双深棕色瞳孔的一瞬便察觉到四面而来的寒意,仿佛被一丝一缕地剖开了皮肉骨血,毫无掩饰地展现最深处的惶恐。
他难听地哽咽一声,终于脱力地松开手指。
步闲庭眼疾手快地把人接住了,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他绝佳的听力不费什么力气地捕捉到了嵇尧在自己手臂里混杂着不甘于悲怆的话语,像个哭鼻子的小孩一样: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他咬着牙想憋回去眼泪,“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步闲庭任由他把眼泪鼻涕抹在自个儿名贵的衣服上,与边上沉默了许久的越十二对上了视线——后者满脸无奈地撇了下嘴,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自己捡回来的人。”他说道,“和我没关系,自己随便处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