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围墙,小岛跨在车上晃着腿盯向那只新冒出的福娃中肯地评价,“体态丰腴,面容娇憨,嗯,是个女娃。”
忽地她感觉车后座一沉,如同巨轮下水,不用猜也知道,这吨位只有万眷才配。
果然,万眷欢快的声音响起,“你又在嘀咕什么呢?”
小岛指向围墙,“这是学校的宣传画吗?”
“不知道。”
“隔几天冒出一只,你猜下一只会是谁?”
“管它是谁,不关我的事,”万眷边说边打哈欠,“我每次值日都能碰见你,你每天都起那么早?”
小岛点头。
“有觉不睡,非傻即笨。”万眷又是一个哈欠。
“我睡了,加上午休每天足足七小时!”
“七小时?”万眷差点没跳起,你还在放暑假吧?
“十点半睡觉,五点起床,加上午睡半小时,正正好。”
万眷软绵绵地倚在她背上叹道,“十点半,我还在磨刀霍霍向试卷呢,你却已携手周公逍遥游了。人比人气死人!”
“可不是嘛,学年第一。”小岛哼哼。
“不过,你为什么早上五点就起床?”万眷想不明白。以她的学习习惯,若是某天做题上了头,五点钟,大概正是她放下屠刀爬上床的点。
小岛想起早上空荡荡的旧操场,怅然道,“我起来,吃早饭。”
万眷一脸无语,她只感到一阵加速,风从耳边嗖嗖擦过。
穿过校门时,万眷像策马般喊道,“吁!直走!今天时间早,我带你去天堂!”
一个急刹,万眷差点儿又一次栽倒在校门口。
顺着万眷所指方向一路骑行,绕过教学楼,绕过操场,绕过食堂,最后车停在宿舍区和教学区接口上。
万眷跳下车,遥指向马路对面,“到啦!天堂书店!”
小岛悻悻道,“你去吧,这是学年第一的天堂。”
万眷早就将她看透,嘴努向隔壁那家店面,“喏,那边是你的天堂,上次说要带你来的超市!”
小岛一看,乐了——忘不了超市,果然是人间天堂。
小岛颠颠儿地飞向超市,把看中的一股脑儿往怀里塞:原味奥利奥一条,康师傅夹心饼干柠檬味奶油味蓝莓味各一条,阿尔卑斯焦糖味奶糖一包,彩红糖一盒,可乐糖一袋。
等她摇摇晃晃快挪到收银台时,没忍住又去抱了两瓶旺仔牛奶。
终于,“哗”地一下,零食掉落一地。
旺仔小子呼噜呼噜连滚好几圈,最后卡在货架最底层,翻着大眼睛一动不动。
小岛只得弯腰去捡,到最后一罐旺仔牛奶时,一只手抢先将易拉罐递到她面前。
“这么快就买好了?”小岛以为是万眷,可一抬头,傻了。
那张翘首以盼的脸猝不及防地印入眼帘,他,他是才洗过澡吗?头发尚未干透,阳光穿过零星水汽闪耀出彩虹般色彩,头顶电风扇呼啦呼啦,扇来一阵清爽柠檬香味。
少年微微抬头,那双眼睛睨着她,好像在问:怎么又是你?
“同学,就这些吗?”柜台后售货员大妈扯着嗓子问道。
两个人同时看向柜台上零食,小岛尴尬地点头。
方南山嘴角微扬,侧身往柜台后货架走去。
超市里安静地就剩下售货员大妈滴滴地扫码声,小岛心里默念:阿姨阿姨,你扫慢一点,慢一点。
“二十四块八,卡。”
小岛急急摸向书包一顿翻找,糟糕,卡不在!
怎么每次碰见他都没好事!
“忘带了?”大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年纪轻轻的怎么跟我们岁数大的一样,不长记性呢。”
话未说完,刷卡机上多出一张卡。
“刷我的,还有这些。”
小岛感激地望向方南山,但当她看到置物台上多出的东西时,不禁睁大眼睛。
“这是?”小岛好奇地指向置物台。
“一次性纸碗。”
废话,我又不瞎!
“你们认识吗?” 售货员大妈打断了小岛的问话。
小岛仰起脸望向方南山,我们,应该不止认识吧?
“我们认识。”万眷掀起卷帘门,一拍胸脯,豪气万丈。
方南山看向小岛,轻声道,“认识。”
“认识就好,这年头骗子太多,雷锋不好做,”大妈不甘心地抓起扫码机,不忘耳提面命一番,“小伙子记住,是二十四块八!”
“连本带利还他二五够吗?”小岛冷笑一声。
“这孩子,还会算账呢。”大妈堆起一脸假笑。
小岛没好气地抓起零食往书包里塞,万眷前来帮她,可是这货狗嘴也吐不出象牙,“你不是五点就起来吃早饭了吗?这些糖你不齁吗?糖吃多了人容易傻,”
小岛气得直接上手去扯万眷嘴巴,万眷往后一躲,继续说“福尔摩斯思考时可以一日一夜不进食,因为咀嚼会影响他思考的速……”
超市门帘拉开,一个男生推门而进,万眷适宜地闭上了嘴。
是崔志平。
“早。”方南山热情地跟他打招呼,那种熟悉程度不禁让小岛心生向往。
“你等等我。” 崔志平喊住方南山,顺便同小岛和万眷点头打招呼,很快,崔志平绕过一截货架来到收银台前,小岛瞧去,是一堆萧山萝卜干。
这两人买的东西可真奇葩,小岛心想。
“给奶奶补货?”方南山笑问。
“她喜欢这种口味。”崔志平笑。
超市门口万眷忽然喊住崔志平,“上次生物老师说的那本竞赛书,叫什么名字?”
崔志平想了想,指向书店,“我带你去。”
方南山和小岛留在原地等待,方南山主动打破沉默,“剪头发了?”
“好看吗?”小岛扬起脸笑。
方南山愣了一瞬,他仓促转过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竟是小岛连跑十八家超市也没找到的陈皮话梅糖。
“你买到了?”小岛惊道,眼中好像蹦起一堆跳跳糖,噼里啪啦,大放异彩。
方南山笑着点头。
小岛接过糖果,满心欢喜。
人真是奇怪,在云州时,明明是为了帮忠叔清库存迫不得已才买的糖果,现在竟像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忠叔若是知道,肯定笑话死她。
“在哪儿买的?”
“吃完告诉我,我带你去。”
小岛心花怒放,一想到还有以后,嘴角简直要咧上天,完全忘记此刻自己正笑眼盈盈地盯向男生的脸。
这般炙热的目光,有几个人能顶住呢?
方南山微微发怔。
小岛指向一次性纸碗问道,“这个用来做什么?”
“宿舍楼下有只小奶猫一直在叫,我想去食堂盛点米汤喂它。”
小岛立刻从包里掏出旺仔,“我这有牛奶!”
“小奶猫不能喝牛奶。”
“喂你的。”小岛将旺仔塞到方南山手中歪头一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能!今天我值日,赶紧送我回去!” 书店门口万眷命令道。
还没等小岛反应过来,万眷已拐过她的胳膊,“走,我们谈谈!”
什么猪队友!
车棚里,万眷堵住小岛,“说!你是不是认识方南山?”
“不,不认识。”小岛心虚地眼神四下游移。
“再不承认,让你蹲下唱国歌!”
“真不认识。”
“不认识借你药膏,不认识帮你刷卡!不认识带你喂猫!不认识跟你说这么多话,还句句都面带微笑!”
你,你就应该改名叫福尔摩斯眷。
那个清晨,余小岛恬不知耻地说了许多掏心窝的假话。
她说她记性不好,脑容量太小,所以当吞进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硫化氢氨基酸欧姆安培特斯拉后,就很难再有空间吃进没那么重要的事,比如,还药膏。
万眷哼哼。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大概她会说,那天清晨操场上泥土的味道,鸟儿的啁啾声,渣土车呼啦而过的声音,还有方南山身上干净的舒肤佳柠檬香皂味。
幸好万眷没有再问。
小岛手捧英语书,望向万眷挺直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开学至今,万眷甚至连小岛从哪儿来,为什么要转学这些基本八卦都没问过。
余舟说过,人与人之间,要有基本的分寸才能长远,若是铤而走险剑走偏锋,要么一举旗开得胜通天大道任你走,要么便是满盘皆输山穷水尽不复再见。
万眷那么聪明,她只是不想乱了分寸而已。
教室后门没上锁,风扇过门,呼啦作响。
“同喜同喜,”杨劲霸尚在门口与其他老师攀谈,教室内已传来他显摆的笑声,“大家静一静,跟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崔志平同学在刚结束的数学竞赛中,夺取了全省第一名,为我们学校,为我们高二七班赢得了荣誉!大家鼓掌祝贺他!”
掌声响起,劲霸却愣住,“崔志平没来?”
全班人齐往后看,谁都知道,崔志平从来不迟到。
“他家里有事,让我帮他请假。”许清晨极不情愿地举起手。
劲霸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若有所思道,“知道了,你们继续早读!”
“他家里有事?”万眷回头问。
“嗯。”
“什么事?”
“不知道。”
万眷不甘心地转回头,忧心忡忡。
她和崔志平从幼儿园开始成为同学,从记事起,崔志平就是特别懂事的男生。
小学时,语文老师去日本度假后给每位同学带回一只进口米奇头形状棒棒糖,在那个阿尔卑斯和真知味称霸的年代,光是独特的米奇头造型已足够让小朋友们癫狂,更别提印满蛋糕巧克力甜甜圈以及迪士尼各种卡通人物让人眼花缭乱的糖衣。棒棒糖还未发完,全班已沸腾成一锅粥,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声说,如果谁能克制住自己,第二天完整无缺地把棒棒糖带回学校,谁就能再获得五根棒棒糖。
可是没人听。
全班同学都在欣喜地交流所得棒棒糖是何种口味,老师话未说完,一大半孩子的棒棒糖已塞进嘴,讲台上老师期盼的脸逐渐枯萎凋零。
万眷本以为她可以做到,毕竟,整个白天她都忍住了。
直到入睡前,那只放在睡衣右侧口袋的棒棒糖好似长出蜘蛛腿,七八只脚同时在她胸口挠个不停,万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她愤怒地爬起,去它的克制,去它的五支棒棒糖,我现在就想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棒棒糖入口那一刻,燥动的心不再狂热,它在冷却,以万眷意想不到的速度,变得冰冷沉重。
万眷到现在都记得,那只棒棒糖是缤纷莓子味,甜,但更酸。
第二天,语文老师只字未提棒棒糖,当她心灰意冷地说,我们接着昨天讲课文时,崔志平举起了手,手上是一只未拆封的棒棒糖。
语文老师惊喜地笑出声,请他上台分享经验。
男生只是低头说,我不想让您失望。
语文老师愣在原地,小声地叹了句,真懂事。
懂事,是比听话更高阶的肯定。
万眷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听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