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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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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悯农》。

兰隽以为的“授人以渔”,是些松快的活,没想到荀锦竟是带她们去了荒地,一起清理杂草,重新开垦。

荀锦身上系着襻膊,脸庞被烈日晒得有些发红。弓腰割草腰不舒坦了,她便扶着腰直起身子稍缓片刻,便继续往前割草。

六名扶风衙役留了四人在县衙看守,剩下的小五子与小六子都跟着荀锦去了荒地开垦。两少年累得满背是汗,起身看见大小姐一句苦都不哼,哪敢开口多言什么,只得埋头继续往前割草。

杨大花带着两个女儿在边上拾掇割下来的杂草,可以给牛吃的,便收整一旁,不能给牛吃的就放在箩筐里,待晒干了当柴火。

两个女儿劫后余生,对杨大花多少有些怨愤,所以至今不曾唤一声“阿娘”。杨大花自觉惭愧,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望日子真能好好过下去,让她一点一点弥补她给女儿造成的伤害。

还有五名十三岁的小姑娘本就是干农活出身,拿着镰刀一路削割,颇是麻利。至于还有八名,这会儿跟着长庆县招募来的几个大婶在县衙准备她们的食水。

兰隽赶着黄牛,在清理好的硬土上犁地松土,遇上黄牛都拖不动的时候,她便用铁锹将土里埋的石块敲碎挖出。

呼。

不过一个时辰,兰隽已觉乏意,她下意识望向荀锦,眉心蹙起。她记得在扶风城的时候,这位大小姐根本不碰农活,没想到到了这里,竟还干得像模像样的。

她到底藏了多少本事?

兰隽眸光微沉,恰好荀锦扶腰直起身子,回眸望了过来。兰隽连忙看向身前的黄牛,佯作认真犁地,悄悄用余光张望,只望荀锦没有发现她的偷看。

荀锦窃笑,她怎会不知道呢?她只是不想戳破罢了。顶着日头,她扫了一眼田野间干农活的几人。长庆县原有的耕地皆是有主的,这些小姑娘肯定是没有田产的。她若向外收购田产,或许会碰上坐地起价之人,与其便宜那些地主,倒不如把这笔钱省下来,用在她们身上。

这两日就把这片荒地开垦出来,然后找人丈量后报在县册上,算作她们的田产。她们往后在荒地上耕种出的稻米便可一边养活她们,一边向朝廷纳税。十五个姑娘,加上杨大花一个懂农事的农妇,十六人一户,她给取了一个新名,叫“娘户”。若有机会,他日可以进入玲珑京为官,她会想法子在大夏推行“娘户”,收编那些寡居与无家可归的孤女,凭双手养活自己。

谁要去看那些工头的脸色,谁要去求那些工头施舍活计。

年纪小,总会长大,力气小,也总会练出力气,只要足够勤劳,她们便不必依仗旁人而活。荀锦带她们来这里之前,有言在先——现下是初夏,若是耕作及时,秋末便能收获今年的农作。从现下开始到秋末,她们每干一日,便有一日的工钱。虽说不多,一人五文,亦足够她们安然生活到稻米成熟,自给自足。届时,朝廷收取收成的一成为赋税。若有一样开荒者,亦可向县衙登记,一视同仁。

经年穷兵黩武,大夏之民需要休养生息,回归农田,是急需做的事。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父母官的第一要务便是与民生息,吃饱穿暖。抓人牙子,只是治标,想要治本,还是得解决百姓的活路。

耕作得口粮,手艺得余钱。

荀锦已经想好,等傍晚回去,她会教那些年幼力气小的姑娘养蚕。长庆县荒地太多,日后开辟些许出来种植桑树,到时候便能缫丝织布。量少则自用,量大则买卖,这便是开源。朝廷只用收取她们经营所得的十分之一为税,届时人人皆有所用,皆有所赚,则可不愁衣食。

起初几日,好些长庆百姓只是好奇,可瞧着这些小姑娘干得热火朝天,不少农妇也想参与进来。荀锦一一应允,再编了九户“娘户”,将长庆郊外那荒了数十年的土地都开垦了出来。

荀锦在长庆县的一举一动传到阴州舞阳公主府时,舞阳长公主李姝正在水榭纳凉,一边听着伶人献艺,一边将手心里的鱼食洒入池塘,惹得一群缤纷锦鲤探头争抢。

探子恭敬地禀报了长庆的情况后,李姝一言不发,只是缓缓搓揉指间的鱼食,似是在思忖什么。探子不敢打扰,只得安静候着。

李姝是当今天子胞妹,一双凤目总是透着一抹妩媚,所以有个小字,叫妩妩。今日的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的齐胸襦裙,发髻上簪着一朵艳丽的大红牡丹,衬得她的脸蛋有如出水芙蓉,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探子紧张地将脑袋低了低,克制自己慌乱的心跳,生怕被长公主看出半点僭越,惹长公主教训。

李姝多年前曾有一位驸马,也曾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少年俊杰,只是在十年前突然染病去了。她与驸马膝下只有一女,夏君看她机敏,便破例封了个望月郡主,今年正好十岁。平日这个时候,郡主自有女官教学,也不会来水榭吵扰长公主赏景。

“有意思。”李姝把指间的鱼食抛入池塘,竟是笑了。

探子惶恐,低声道:“荀锦与殿下可是有约在先,一月之内,必将秦老大抓捕归案,如今已去二十日,是否让属下去提醒一二?”

李姝笑容微敛,语气像是山巅的积雪,寒凉之中藏着一寸锋芒:“知道什么叫‘地头蛇’么?”

探子颤声答道:“请殿下赐教。”

“那伙人在永州一带肆无忌惮,必是狡兔三窟,想要一击制敌,便需要过人的耐心。”李姝重新拿起一枚鱼食,“就像是钓鱼人,想要钓上大鱼,必须舍得下料。荀锦这味料,本宫喜欢。”

探子没有明白,却也不敢多问。

“本宫可以与你打个赌,这个案子定会在期限的最后一日结案。”李姝胸有成竹。

探子满脸疑惑。

李姝没有再给他解惑,有些人注定只能当她的眼线。眼线有眼睛与耳朵便好,不需要太聪明。甚至,太聪明了,反倒是不妙了。

相似的话,在长庆的第二十一日,兰隽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大牢里面关的那些人,大小姐打算何时审问?”她知道荀锦这几日忙着领着姑娘们干农活,所以无暇过问犯人。荀锦去不成,她可以代之审问。奈何,荀锦连这个都不许,就缠着她天天在田间忙活。

荀锦夹了一块烧肉,咬了一口,抿唇赞许道:“好吃!”说着,她将这块烧肉放入碗中,重新夹了一块喂向兰隽:“尝尝!”

兰隽脸色铁青:“我吃不下!”

“也好,全部都是我的!”荀锦把烧肉盘子往面前挪了挪。

兰隽的筷子骤然落下,死死压住盘子,认真道:“一月之期将至,若是这个案子没有办成,长公主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案子都办完了,还要什么交代?”荀锦说得轻巧。

兰隽怔然看她:“办完了?”

“对呀,李三贩卖女子,证据确凿。他的狗头军师跟崽子虽然在逃,但只要爹爹的缉拿公文到了,便可知会各州拿问。”荀锦拍拍兰隽的肩头,“放心,跑不掉的。”

“我说的是秦老大的案子!”兰隽反驳。

荀锦答道:“我直言李三就是秦老大便好。”

“你明知他不是!”

“小清臣。”

“放手!”

“乖。”

荀锦骤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安抚她:“稍安勿躁。”

兰隽如何静得下来?即便荀锦没有直言,可兰隽知道,这位荀大小姐的夙愿便是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舞阳长公主是她的唯一机会,若是办砸了,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想指鹿为马,是绝对骗不了长公主的。”

“我知道。”

荀锦松了兰隽的下巴,笑意温润:“瞧,你都急成这般,牢里那几只定然也急。”说着,荀锦拿起一支筷子,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你我打草惊蛇,对那群地头蛇而言,都是徒劳。我混入他们的地盘失败,你顺腾摸瓜也失败,牢里那些多半也审不出什么来,何必费那些心思呢?”

“你忘了还有一个刺青姑娘么?”兰隽提醒。

荀锦静静地看着她:“若有刀子抵着你的喉咙,让你招出我在哪里,好让杀手对我下手,你招不招?”

“敢抵我的喉咙?找死么!”

“若是那持刀之人本事比你高呢?”

“……”

“招不招?”

兰隽坚定道:“不招!”她岂会是贪生怕死的不义之人!

荀锦心满意足,赞道:“就该是这个答案。”

兰隽欲言又止,倏地恍然。是了,那刺青姑娘定是秦老大的心腹,自从落入大牢后,一直在绝食求死,每日兰隽都要亲自动手逼她进食。这种一心求死之人,定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

初至长庆县,她们等于是杀了那群地头蛇一个措手不及,是她们掌握主动权。现下不一样,那些人牙子已在长庆县绝迹,想要摸到他们的老巢一举剿灭,莫说是十日,就算给她们一年,都不一定找得到他们的老巢。

既然已是被动,倒不如顺水推舟。

荀锦的目光瞟了一眼兰隽的凳子。

兰隽安静坐下。

荀锦含笑给兰隽夹了一块烧肉:“听我的,尝尝,真的好吃。”

用完午膳后,荀锦将这些日子收集来的百姓举报做了整理,然后吩咐六名扶风衙役准备枷锁,明日便押解一干人犯去扶风城,交由父亲荀铮定案。虽说她有长公主的令牌在手,但是朝廷定案自有法度,还是得交由官府按律行事。

长庆县的告示撤销,意味着这个案子终结。

她故意把自己将要离开的消息散布出去,最先招来的是那群姑娘们的不舍。有荀锦在长庆,她们心里才踏实,怕就怕荀锦一走,朝廷派来长庆县的新任县令不是好东西,将娘户直接废除,把她们打回原先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荀锦逐一安抚,阳州的事,只要父亲还是刺史,不论来的县令是谁,都改变不了长庆的新制。

临近傍晚,兰隽陪着荀锦走在田埂上。

原先荒芜的郊外初见稻田雏形,这是大夏南疆久违的安宁。叫了一日的鸣蝉还不肯歇息,趴在柳枝梢头还在吵嚷。偶尔田间的青蛙也跟着附和两声,觉察吸引了路人注意,便赶紧噤声,跳到了乱草深处躲避。

荀锦忽然止步,望着远处笼在昏色里的群山:“小清臣,从此至扶风城,要走三日。”

这个兰隽知道。

荀锦低头看看田埂,寻了个干净草窝坐下,示意兰隽也坐她身边。

兰隽坐了下来,沉声道:“倘若这三日,那些人牙子没有出没,我们就算来一记回马枪,也捉不到猎物。”

荀锦抱膝侧脸看她,夕阳染红了她的笑脸:“谁说我要杀回马枪的?”

“那我们为何要回扶风城?”除了这个理由,兰隽想不出第二个。

荀锦笑而不语。

兰隽刚欲详问,余光却瞥见小六子押着那日的凶丫头走了过来。那凶丫头腿弯子上的伤口已经大好,正因如此,为免她挣脱逃跑,所以特别在她脚踝上拴了一根大铁链。

“看着就好。”荀锦神秘笑笑。

兰隽确实好奇极了,只想看看大小姐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小六子将凶丫头押至:“大小姐,人带来了。”

“嗯,鞭子给我。”荀锦向他讨要。

小六子从腰上解下铁鞭,荀锦接在手里,只觉这铁鞭颇是沉重,险些没有拿住。兰隽及时帮手,默默地将铁鞭顺在了手里。

“今日的农活还没做完,小六子,去帮帮那群小姑娘。”

“是,大小姐。”

小六子听命退下。

凶丫头满眼疑惑,看不透这个荀锦到底想做什么。

荀锦眉眼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凶丫头不客气地喝道:“要杀便杀,别给本姑娘绕弯子!”

荀锦微笑:“你就那么想死么?”

凶丫头别过脸去:“假慈悲!”

荀锦没有再看她,而是指着远处忙碌农活的小姑娘们:“你好好瞧瞧她们,她们本可以凭借自己双手,安然度日。她们是人,不是货物。你也是女子,易地而处,你若被人当成货物糟践,你当如何?”

凶丫头握紧双拳,厉声反驳:“我不是人牙子!”

“你不是?”兰隽冷漠开口,“在义庄,你可是帮着秦老大灭口的杀手。”

“我是杀手,只是收多少银两,办多少事。”凶丫头继续强调,“他对我有恩,我这回也分文未取,只求报恩,自此两清。”

荀锦回头望她:“我不知你与秦老大到底有怎样的渊源,我只想告诉你,你是报恩,却是也造孽。秦老大活一日,这世间便有许多姑娘因他辗转贱卖,或是贫苦姑娘,或是犯事女子,与你相似。”她刻意强调最后这句。

凶丫头咬了咬后槽牙:“这世间杀一个秦老大就完了么?天下人牙子那么多,杀得过来么?”

“正因为多,才应该抓。抓一个,便少一个,不是么?”荀锦进一步反问,“就像那些小姑娘,本来并非穷途末路,只要有心,她们便可安然度日。”

“有心?呵!”凶丫头愤恨质问,“倘若当官的有心,当年就不会冤杀我娘!”她指了指自己左颊上的刺青,“你看看我!谁来帮我洗去冤屈?!谁来还我娘的命?!”

荀锦从容不迫,缓缓说道:“我来。”

兰隽震惊地看着荀锦,夕阳将她的脸染得通红,也将她坚定的目光衬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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