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日子陈道情见得并不多，第一次对雪有了实感是在大约六年前的时候了，现在倒是天天能见着雪。
窗帘拉开，隔着玻璃，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喝着热可可，望着外边飘飘洒洒的小雪发呆，是他这些日子的生活。
蔡邢如人间蒸发一般，热搜上几乎没了他的身影，《荒芜之地》进行着最后的剪辑工作，李立文投身到下一部电影的筹备工作里，唐念卿时不时会打电话和他聊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差不多能下地行走的时候，陈道情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顾琛的公司，不过后者最近又忙了起来，他在休息室里等到保温桶里的饭菜都冷了也没见着顾琛，想来是真的很忙吧？
离开的时候他走得还有些慢，还得借着些拐杖，腿和腰时不时会疼，做不了过于剧烈的动作。
下了楼经过只有贵宾能走的大厅，陈道情远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在和谁吵着什么。
“姐？！你真要把这小子丢给我？保姆和托管中心呢？……就这么巧哪都去不了？”
李言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蹲在地上焦头烂额地打着电话，急得满头大汗，西装革履的他艰难地向前伸出双手，似在拦着个怀里横冲直撞的小人，光看他皱巴巴的西装就不难猜想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件。
“呜呜呜哇哇哇！不要！嗯……呜呜呜……我不要和舅舅呜呜呜……”
“姐我求你了，我真和他对付不来啊，我——欸欸欸！别乱跑啊你小子！啊——他，他咬我！姐！你看他这样子就算我想带他他也不愿意啊，诶呀，别动了小祖宗！……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工作也很忙啊，顾总他根本不可能给我批假的……”
“李秘？”
陈道情慢慢走近他，才看清楚他怀里抱了个六七岁的小孩，小脸哭得跟个烂柿子似的，手脚并用地挣扎扑棱，李言手忙脚乱地使劲把他往怀里抱，越使劲这小孩反而打他打得越厉害，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他是人贩子呢。
“呜呜呜……呜呜呜……我，我不要去你家呜呜呜……”
小男孩的手毫不留情地打在李言脸上，给他都抽红了，哭泣声在无人的大厅里久久盘旋，颇有“空谷传响，哀转久绝”的既视感，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任凭李言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谁料这小孩一看见站在李言身后的陈道情就不哭了，李言朝着他定住的眼神望去，穿着宽领柔软毛衣的某人正浅浅笑着看着自家侄子，对上他的视线后眨眨眼睛，随即缓慢蹲下来张开手，刚才还“大闹天宫”的毛孩子就抽噎着哭红的鼻子，迈着短腿跑向了他。
上了一天班又被甩了个超难搞的孩子的李言已经心力交瘁，看见这一幕后石化在原地，为什么自己侄子就把他当块棉花暴力击打，对着别人却恨不得摇着尾巴跑过去啊！！！
“李秘，你要不先起来？地上凉。”
瘫倒在地的李言迅速爬起来，看着蹲在地上，把“混世魔王”抱在怀里轻柔拍背的人一时不知所措，在陈道情的追问下才说明了事情原委——
他的姐姐工作出差了，家里保姆恰巧回了老家，平时去的托管中心也停止营业了，他姐姐实在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其他人，于是就托给了李言照顾，但问题是——
李言扶额苦笑道：“这小子不知道为什么，处处和我作对，我平时工作也忙没时间看着他，他就在我家里胡搞，上次打开水龙头流了一天，我下班回来才发现浴室都被淹了，上上次又失踪了，我和我姐找半天，警察都来了才发现故意躲到衣柜里面想吓我们一跳的他，上上上次……”
听着李言毫无半点情绪起伏地叙述着这一切，陈道情低头看了一眼趴在自己怀里蹭着头的小朋友，勾起的嘴角僵硬住，怎么也没办法把那个“混世魔王”和这个乖得不像样子的宝贝联系在一起。
“他在家里倒安安静静的，来我家就胡闹，这次我是真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家里了，最近公司里也忙，顾总也不可能给我批假，我打算找个熟人先把他收留着，但又怕他跑到别人家里胡搞……”
“你姐姐要出差很久吗？”
“是啊，她做审计的，这次要去两周左右。”
看着翻着通讯录准备找熟人的李言，又看看仰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自己的小孩，陈道情沉思了会，缓缓说道：“不如……”
顾琛回家的时候很意外，最近他回来的很晚，陈道情早就睡了，只会给他留点昏黄的壁灯，今天却处处光照充足，进门玄关处，他们之前买的那个塑料板上，那条小白狗的地方空空荡荡的，不知道去了哪儿。
似乎，还有很微弱的嬉笑打闹声。
换鞋脱衣，顾琛把大衣披在手上，踏着大步往里走去，离陈道情的房间越近，那些声音就越清楚，他站定在陈道情房间门口，静静听了会儿那是什么声音。
一个是稚嫩柔软的童声，应该是个小男孩，另一个则是温柔低沉的男声，一大一小在说些幼稚的傻话：
“嗯嗯……情情你，你要在桌（这）里……”
细碎的脚步声，伴着陈道情均匀起伏的呼吸。
“这里吗？”
“对！好啦！我现在，我现在要跳下来了！”
“小心……我来接你……”
“一，二，三！我飞噜！”
“这里这里！”
“啪——！”
枕头被落下的物体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又被两个人的笑声盖了过去。
“耶！我，雾（我）现在素（是）会飞的毯子！”
“我看到啦……越越毯子，要不要再飞一次？”
“鹅（我）要！鹅（我）要！”
……
顾琛一脸黑线地猛然推开了门，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了，推门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挡在了门口，他费了些力，几乎是把门往里砸去。
“刺啦——”
门外门内的人对上视线，陈道情的笑僵住，他怀里的小孩子刚洗了澡换了他买回的童装，两个人正躺在铺满了被子和枕头的地板上滚来滚去，头发蓬乱，房间里淡淡的清雅熏香和小孩子身上爽身粉的味道交织，原本欢乐的氛围被这位黑着脸的“不速之客”打破。
顾琛的眼睛在陈道情身上停了半晌，又盯着他怀里这个野孩子看了半天，下颌绷紧，眼睛眯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压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烦躁和不耐。
“不解释一下吗？”
陈道情下意识从被子上站起来，一个用力过猛腰就疼起来，差点摔倒，安抚好抱着他大腿的孩子才关门出来，正想解释，头发就被顾琛揪住往前走，力度虽然不大，但还是扯得他头皮有点疼。
顾琛揪着他的头发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走得又快又急，到半路才停下松开了，陈道情一路踉踉跄跄，刚好没多久的腿使不上力气，一个没站稳就跌倒在地上，疼得眉头紧皱。
嗤笑一声，看到这一幕才满意的人蹲下来，扳过他的下巴对着自己，看着那张一张一合慌乱解释着的嘴巴，顾琛的表情没有一丝舒展。
“顾先生，是我错了，我不该不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他带回来……嘶……他是李秘书的侄子，叫裴越，我看李秘书很忙实在没时间照顾他就把他带回来了……”
“你把我家当流浪所了？这次带孩子，干脆下次带个男人回来怎么样？就在那儿，”身上还带着外面寒气的男人隔着栏杆指指一楼的沙发，语气淡然：“在那儿和他xx怎么样？你不已经把这当自己家了吗？”
他凑近陈道情，说出的话像毒蛇的信子一样钻进后者的耳朵：“是不是我收下了你那些破烂，你就觉得自己可以乱来？”
瞥了一眼他微颤的腿，顾琛继续道：“还装？这些天我好吃好喝把你养着，都有精力带孩子了，还没力气站起来？”
看到陈道情变白的脸色，他手上的力度收紧，这张脸瘦了不少，骨头硌人得很，手感一点都不好，和在香江的时候差了很多，那时候怎么就被这张脸动摇了呢？
顾琛抿紧嘴角，像观赏商品一样，掐着陈道情的下巴掰来掰去地看，眼神扫过他每一寸皮肤，似要透过这层皮看到他的内里。
那里不该有灵魂，不该有正常跳动的心脏和流动的鲜血，这个人就该像纸片人一样，永远只说他让他说的话，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该被他所掌控，他就该是他的木偶，被透明的线牵着行动，而不是像这几个月一样，突然有了自主意识，冲破他的束缚，一次次违背指令，做出那些愚蠢又可笑的行为。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让陈道情去演戏。
“算了，”顾琛自讨没趣地松开手，拍拍手上的灰，正欲起身直接离开，却被一道名为仇恨和厌恶的眼神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