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眠和孙雨诺约在了一家市区的烤鸭店，老字号，有口皆碑那种。
她早早打车出了门，到的时候才十一点多，就这已经排了不少人。拿了号，没多久孙雨诺就来了。
这孩子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不少，沈书眠隐晦地打量她一番，心想难不成上班还真能驱散考试失利和恋爱遇挫的的阴霾？
把菜单递给孙雨诺，让她点自己爱吃的东西。
“上班怎么样？”
“唉——”孙雨诺深深地叹气。
沈书眠被她老气横秋的样子逗笑了。
“沈老师，我才知道，所谓朝九晚六，其实八点要出门，七点才到家，根本就是朝八晚七。十一个小时耗在了公司，再扣除早饭和晚饭的时间，这一天竟然只有睡觉前那么丁点时间，还属于我。”
她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下，形象地说明有多么少。
沈书眠给她倒了杯柠檬水：“但据我所知，很多人挤破了头想进你舅舅的公司，就是实习生，都得是985的。”
“那是研发团队，我是AI训练师。”孙雨诺给她讲这个工作都干些什么，“太枯燥了，每天就是找资料写材料，标注、训练。”
“吐槽”就有一种魔力，一旦开始了，会越吐越兴奋。孙雨诺从工作内容到同事关系，再到加班、午饭，事无巨细，全都吐槽了个遍，当然核心还是在工作内容上。
“主管跟我说，我舅舅的AI能正常思考，有我的功劳在里面。”小姑娘却似乎不爱听这个话，“我能坐在这吃饭，村里的耕牛也有一份功劳呢！沈老师，我不喜欢这个工作，在工位上坐一天，然后为了让这个角色符合他的特征，要给他灌输他应该知道的内容，太无聊了。”
沈书眠知道这孩子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听众，于是并没有搭话。
“我想换到策划部，但我舅舅拒绝了。他说……”孙雨诺清了清嗓子，模仿李霁的声音，“不行，你必须评优才能申请换部门。”
沈书眠笑得不行：“你还别说，学得有三分像了。”
“是吧。”孙雨诺得意洋洋。
菜上齐了，两个人边聊边吃，沈书眠一直在观察她的情况，很放松，能看得出来不是故意装作没事儿。
她不是很想打击小姑娘的情绪，但确实想听听她的想法。
但饭桌上聊负面的东西，对胃不友好。
于是一直到吃得差不多了，沈书眠才问：“你和二班那个男生……”
孙雨诺笑意落下来了，她戳了戳餐盘里的牛肉粒，“我听说了，班里同学跟我说的，他听他家长说的。原话是，赵希那个怂包，她妈妈这样说你，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沈老师，很多人说，要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去体验一次爱情，才知道最纯真的情感是什么样。我怎么觉得，这也不怎么纯真啊？”
她摆着手指开始数：“光我知道的，我不能告诉你名字啊。一个女生，她纯粹是觉得无聊，想打发时间。一个男生，说女的谈恋爱成绩就会变差，故意的。还有个男生就有点恶心了，他……”她察觉到说多了，偷偷看了看沈老师，临时改口，“他就是纯捉弄人。”
沈书眠看了看她，被她吞下去的那句话，该不会是某种未成年限制的东西吧。
“沈老师，你真没谈过恋爱？”孙雨诺好奇地问，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上次还是恋爱被老师抓到，在办公室里堵着气问的。
她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沈老师这么漂亮，虽然凶了点……不过现在看沈老师也挺温柔的。
“真没有。”
“为什么啊？”
沈书眠想了想，“可能就像你想谈恋爱一样，都没有什么为什么。”
孙雨诺若有所思。
两个人聊了许久，从饭馆出来后，沈书眠请她喝了杯饮料。
“将来想考什么专业，有想法吗？”
“首先排除人工智能。”
“这么讨厌啊？”
“我不喜欢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一动不动。”
沈书眠有点惊奇，这姑娘平时安安静静的，给她的第一眼印象就是能坐得住。
真是看走眼了，原来她竟然不喜欢每天坐着。
“总觉得他们像是只有手指还能动的木头人。”
*
两个人在地铁站分开，方向不同。
沈书眠这趟很有收获，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的工作确实不怎么到位，这些高中生们的大脑已经很复杂，不是一个单一的标签就能概括的。
她可能远比自己以为的更不了解他们，大约也是因此，有些沟通很难通畅。
她乘上地铁，手机忽然震动。
李霁：【沈老师，听说你和雨诺有一些沟通。】
李霁：【我能了解一下情况吗？关于雨诺的教育问题，您再提提建议？】
这两条往上，赫然是沈书眠指责李霁“一边夸海口一边又放任不管”的那些话。
虽然当事人没在旁边，但沈书眠依然面上一哂，赶紧打字刷新掉：【我们沟通得……】
她还没打完字，又是一条消息发过来。
李霁：【沈老师，可以见面沟通吗？】
李霁：【我想更深入了解孩子的情况，但她似乎在排斥我。】
沈书眠把输入框里的字一个一个删掉。
她是真没料到，今天有可能要加班一整天了。
但这个活是她自己揽的，她也不擅长半途而废，因此稍一犹豫就同意了。
沈书眠：【可以的，约哪？】
李霁：【如果你不介意，来我公司里？】
李霁：【顺便可以看看雨诺工作的环境。】
沈书眠有点心动。
她有个好朋友，一直想更深入探一探这家公司的情况。
她还有个室友，也想知道这个公司是什么样的工作环境。
大约受她们影响，她对猎户智能也产生了好奇。
沈书眠：【行。】
李霁发了个位置过来。
距离倒是不远，坐几站地铁就到了。
李霁：【你在C口出，我去接你。】
沈书眠：【OK。】
沈书眠从没在企业里上过班，唯一去过的也就是梁滟的公司。一开始梁滟公司的办公就在居民楼里，不大的两居室，挤一挤就办公了。后来换到写字楼，他们人少，面积也不大，但是窗明几净，楼下是街心公园，环境还算不错。
很快她出了地铁。
李霁半靠着车门，插着兜，双腿很放松地在前交叠，微微垂眸，既没看手机也没听电话。大约因为不是工作日，天气又热，他没穿长裤，而是浅蓝色的中裤，配上纯色白T和白衬衫，脚上踩的也是双浅色的鞋。
整个人都干净清爽了好几分，和前几天的轻熟商务风有了本质区别。
沈书眠看了他半晌，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比自己还要小几岁，还是个弟弟。
她定定神，朝着他走过去。
她脚步声不算轻，但李霁一直像是没听到似的，头也没抬一下。
直到沈书眠站在离他不到两步远的距离，开口朝他打招呼：“李先生。”
李霁似是怔了一怔，才抬起眼，视线从地面上的蚂蚁搬家往上移。
略过沈书眠的白色裙摆、灰粉色上衣，再到她的脸上。
街边的树荫斑斑点点落下，一束光小心地穿过树叶的阻碍，落在李霁的脸上。光影变动下，他的瞳色都变得更深邃了几分。
沈书眠被这样盯着看的次数很多，前不久的家长会上，几十双四十加的视线一起落在她身上，她几乎完全屏蔽，能一一扫视回去。
这次却下意识避开了李霁的视线。
“等很久了？”
沈书眠垂眸想了想，还是由她先开始了对话。
在她开启寒暄之后，李霁终于动了动，他站直了身子，顺手拉开副驾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书眠从善如流地坐进去。
李霁绕到驾驶位，动作娴熟地启动车子，向前行驶。
这时，他的健谈似乎终于回归，语气随意地问：“吃的什么？”
“老字号烤鸭。”
“是雨诺的喜好，她吃不腻一样。”
李霁语气里透出几分笑意，让沈书眠觉得他应该是真的很爱自己外甥女。
“确实好吃，我也很爱。”
“这附近也有一家，下次可以约在这边。”
沈书眠看了他一眼。
也许是他接的太流畅，沈书眠有点异样但不多，反而觉得是真心给的建议。
但是，他是不是忘了。
孙雨诺是个高中生，暑假过后升高二，哪有时间来给他打工。
汽车很快在一个优美的转弯后，滑入了地库。周末，地库里空荡荡的，李霁找了个地方停下，带着她上楼。
十二楼。
沈书眠注意到他按的数字。
很快就到了。
从电梯厅看过去，左右两边都是“猎户智能”的logo，透过磨砂玻璃门，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况。
李霁按下指纹开门，带着她绕了一圈，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指给她看：
“这就是雨诺的位置。”
沈书眠瞧了瞧，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电脑键盘，就只有一个水杯。
但旁边那个工位的桌面格外拥挤，文件夹就好几个，还有养生壶，电脑旁边还放了许多手办。
一对比，这大概就是居家过日子和随时准备跑路的区别。
沈书眠环顾四周，看到每个人的桌面风格都不一样，有的人还把公司的标准黑色键盘给换掉了。
她有点羡慕，作为老师，她的办公桌没有这么多花花草草，全是各种试卷，唯一的装饰物大概就是红笔，以及红对勾和红叉叉。
看完了这边，李霁带她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进门先烧热水泡了壶茶。
“随便坐。”李霁说道。
沈书眠却在想，这样一家市值疯涨的独角兽企业，一把手的办公室也就这样啊？
也就是办公桌更大一些，多宝架的格子更多一些，沙发茶几看起来舒服一些。
她在沙发上坐下，视线落向多宝架，发现都是企业的各类证书、奖杯。但边上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个规格、背景，以及最上方的一行大字。
太熟悉了！
她屁股刚挨到沙发，还没坐实就站起身，走过去细看。
照片正中央坐着个中年男士，脸上的褶子沈书眠都很熟悉。
那是她高中三年的班主任。
沈书眠在照片里找了找，在中间排靠边的位置找到了自己。
很青葱的模样，梳着马尾辫，比现在要瘦一些。
她再找，想看看李霁在什么位置——
既然是他的办公室，他的照片，那么他本人一定也是在的吧。
李霁泡好了茶，发现沈书眠在看照片。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把茶壶放下，也走了过来。
沈书眠找了好大一圈，在最后排最边上的位置找到了李霁。
他那个时候就很高了，比旁边的男生都要高出很大一截。
表情很严肃，带着点不耐烦。
“咱俩什么时候在一个班了？”
沈书眠一转头，恰好望进李霁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