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黄祖那日替琅轩疗过伤后,云蕖每天都按照黄祖的吩咐来给琅轩包扎换药,他的伤势慢慢好转,身体也逐渐能够行动自如了。
没过多久,云蕖就不需要再帮琅轩换药了。其实是琅轩自己不肯再让她做那些事情了。她猜测,琅轩可能是受不了她在帮他包扎时,总会一脸幽怨地盯着他的伤口看。
不让她换就不让她换吧,她乐得清闲,有什么不好?云蕖对此不以为意,只觉得琅轩在小题大作,怪矫情的。
唯一让云蕖感到安慰的是,琅轩的体质出奇得好,即使他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伤势好转得也比一般人都快些,大约在春末的时候,琅轩身上的伤就已经好全了,结的痂早已脱落,只在肌肤上留下了一些淡淡的瘢痕,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虽然你的伤疤都愈合了,但也不能忘记每天定时擦药。我给你的药膏里加了几味草药,能够让瘢痕变淡,用上个一年半年的,你伤过的那些疤就看不见了。”黄祖坐在院落里的矮凳上,一边择菜,一边抬头对琅轩说,偶尔会有几个村里的小孩子经过黄祖的小院,孩子们相互追逐着彼此,嬉笑打闹着,但在看见黄祖的时候都会停下来向他问好,黄祖也都对他们笑笑。
黄祖停顿了一会,又接着对琅轩事无巨细地吩咐:“新长出来得皮肤会比较痒,你记得要忍住不能抓,要是破了皮,我的那些草药可就功亏一篑咯。”
“他一个男的…”云蕖刚想说,他一个男的在乎那些做什么,但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黄祖打断了,这位平日里总是一副和善面孔的老伯突然把菜往地上一摔,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身为男子,更要将自己的肌肤保持的白净,倘若你邋里邋遢的,又怎么会有女子中意于你?人家讲究的就是一个郎才女貌,看上去才登对!再者,即使真有女子不在意你的容貌,被你的能力或是品性折服,旁的人不了解细节,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土匪头子掳了位美人当压寨夫人呢!”
黄祖讲起这些话来头头是道,且口若悬河,喋喋不休,语气之激动,之幽怨,让云蕖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她问:“ 那黄祖伯伯,你的妻子呢?”
“老头子我相貌平庸,从前中意我的女子,和别的俊俏小白脸跑了!”
云蕖笑得乐不可支,原来黄祖伯伯的怨气在这呢!难怪听他说起这些来这么真情实感,她就知道其中必定有故事。
“话说了这么多,琅轩你可记住了没有?到时候别三天两头的忘记擦药,不然等你到了娶亲的时候,新娘子都该被你吓跑了。”老伯哼了一声,又把方才摔在地上的菜一一捡了起来,拍掉粘在上面的黄泥。
“伯伯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不会忘的。”琅轩微笑着答道。
不知怎的,听到黄祖伯伯的最后一句话,云蕖莫名怔了一怔。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她自己不害怕哥哥身体上的那些疤痕是因为自己在赌场的这些年里早就看惯了人与人之间像野兽般厮杀,哪怕就是现在叫她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生吞活剥,她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但寻常人家的孩子,怕是不会像他们这样经历过这些,若是乍然见到,心中难免会有几分嫌弃。
想到别人或许会用嫌恶或者害怕的目光看向琅轩,云蕖忽地就感到心中颇不是滋味,她赶忙拽了拽琅轩的袖子,叮嘱道:“我也会天天提醒你的。”
琅轩却有意逗她似的,笑眯眯地问:“会吓到阿蕖吗?
云蕖立刻把手从他的衣袖上收回来,转而拍了他的胳膊一下,“琅轩,你又问这个!”
一旁的黄祖瞧了他们二位两眼,无奈地摇摇头,但笑不语。
又在黄祖的小院中将养了一些时日,已然到了夏初时节,黄祖院子前的那颗大柳树上常有着蝉鸣,吵得云蕖夜夜不得安寝,她向黄祖提议,不如把那些蝉都捉下来,喂了隔壁李婶家刚孵出来的一窝小鸡。
黄祖气得直骂她石头心肠,心没一处是软的。
“小鸡长大了就变成了会日日打鸣的公鸡,到时候你也去把人家的鸡都宰了吃了?”
云蕖想想也对,凡事开了个头,有一就有二,还是不捉那些蝉了,吵点就吵点吧。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云蕖和琅轩算是弄清楚了他们如今所在何方,也知道了救了他们的黄祖他的真实身份。
此处地处高鄢国与霄翼国的交界,明面上受高鄢国的管辖,实际却因为此地太过偏远,土地贫瘠,作物不好养活不说,天气不是一连数月的干旱,就是要将一切都摧毁的山洪,简直就不是给人住的地。
别说大荒里那些个有名有姓的显贵了,就是高鄢国内最为困苦的鄞州百姓,都不见得会乐意来这里生活。故而在这个村庄安居下来的百姓,其中大部分曾经都是逃荒来的流民,一路走走停停,实在无处可去,才来了这里。
实际上,除了这里,这世间也的确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他们无法回到高鄢去,流民的身份是最下等的,高鄢内没有城池愿意接受他们,就算回去了也是被人捉来当奴隶使唤,更惨的是被卖到肉市,剁碎了变成砧板上的肉块,以比禽肉更低的价格卖出去,供黑市流通。他们也无法往前走,再向前走个十几里就是霄翼国的国土,霄翼国与高鄢敌对已久,更没有可能会放过他们。
他们只能在这里,哪怕是在这里等死,也好过活了大半生,最后成为几口被别人咀嚼的肉。
但显然这里并不算是个宜居的地方,他们种的作物要么长不出来,要么接连的大雨让雨水漫过根茎太久烂了茎,活生生的一群人,接连啃了数天的草皮和野菜也该饿死了。
正当这群人绝望不已时,有个老伯提了一箩筐还在蹦跳的鱼来到了他们的面前,老伯给他们烤鱼,送给他们衣衫和一些适宜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农作物种子,教他们平日里该如何耕种,教他们怎样搭屋子才更加牢固,还带着他们一起疏浚河道,修筑堤坝。
若是遇到一脸数日的干旱,老伯便会化作一棵高数十丈的柳树,向苍天祈雨。
那柳树的树冠上,常有黄鸟数千枚巢其上,黄气腾绕,祥瑞不已。
而这个老伯,就是黄祖。
也是巧之又巧,那夜琅轩晕倒之处,便是在黄祖化身的那颗柳树之前,所以,他像救了那些流民一样,也对他们伸出了援手,仿佛是命定。
黄祖伯伯平时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尤其喜爱吃鱼,于是闲暇时,云蕖会和琅轩一起,在村落旁的一条小溪里捉鱼。说是捉,其实用炸来形容会更合适。
因为只要她和琅轩一起,为了省事,琅轩从来都是直接用鱼饵将鱼群集中引诱到一处,然后用灵力在水下一轰,那些鱼儿立即就翻了白肚皮。
这样的做法虽然简便省心,但每每他们回到小院中,被黄祖瞧见了那一箩筐的死鱼,总是会挨他一顿臭骂。
老人家接过鱼篓,气得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都是石头心肠的臭人!”
闻言,云蕖先是闻闻自己,然后又凑过去闻闻琅轩,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不臭呀,我怎么闻着我和哥哥的身上都香得不得了。”
“我说你们心肠臭。”
云蕖知道黄祖只是嘴上说说,没有真的生气,于是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说:“你又没闻过,怎么知道,而且心肠臭就臭呗,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有什么要紧。”
“怎么不要紧?”黄祖哼了一声,坐在矮凳上开始剖鱼的内脏,琅轩也坐下来一起帮忙。
“做人,最重要的是良心,要对万事万物都怀着悲悯才对。”黄祖继续苦口婆心。
云蕖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在他面前不停地晃啊晃:“黄祖伯伯,你是一棵树,树也会有良心?树的良心长在哪里,我没听说过,你指给我看看?是左边还是右边,上边还是下边?或者…在你的头顶上?”
“死丫头,真是反了你了!”黄祖趁着她靠近,马上伸手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却没用多大力。
云蕖捂住脑袋:“我是真的好奇嘛。”
看见云蕖吃瘪,琅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不忘嘱咐她: “好了阿蕖,收敛着点,别真的气到黄祖伯伯了。”
云蕖这才暂时作罢,乖乖地坐下来和琅轩一起帮忙,琅轩不让她剖鱼,她就在旁边剥蒜和择菜。
黄祖以为她终于消停了,但吃饭的时候,她又提起来这事。
“我今天看完你们两个剖鱼。我更觉得哥哥的办法才是最好的,这样做,鱼儿一下子就死了,被剖的时候也不受罪,,如果像你们一样慢吞吞的杀鱼剖鱼的,鱼早就痛死啦。”
黄祖夹了一口饭塞到嘴里,只是笑,“在你眼里,恐怕无论你哥哥做什么,都是这世上最好的。”
“那当然了。”云蕖脱口而出。
因得一些陈年纠葛,娘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她一直是被哥哥带大的。在他们没被拐进那赌场之前,她与哥哥就住在一个小村落里,哥哥时常替村里的那些猎户打猎,用捕到的猎物来换一些钱,也会随着农户们下地耕种,除此以外,他不但会编织与修补衣服,能够将一块块平平无奇的布料改成适合她穿的裙子,还烧得一手好菜,反正在云蕖眼里,好像不管是什么,琅轩都会上一些。
“你这样眼里满是你的哥哥,不知你未来的夫婿要吃多少醋哟。”黄祖故意取笑她。
云蕖满不在乎:“还早呢,还早呢。我才多少岁。我才不稀罕那些个臭男人。我就要一辈子赖在哥哥身边,当他的跟屁虫。”
闻言,琅轩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眸中笑意温存,他接着轻轻地摸了摸云蕖的头发,“阿蕖不需要嫁人,就这样一直待在哥哥身边就很好。”
黄祖快速地扒拉了几口碗里剩下的米饭,又夹了几口菜和鱼,粗略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然后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黄祖伯伯,你干什么去?你不吃饭了吗?”云蕖不解地问。
“去树上捉几只蝉喂李婶家的小鸡!”
云蕖望着那个越走越远的人影,接着冲外喊:“你不是说那是我们这种臭心肠的人才干的事吗?”
过了一会,她才听见黄祖的声音飘进耳朵里,他说:“我被你们两个熏到了,变成了一颗臭树,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