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犹十日,露寒霜天冻。
这西风作了北风,清霜冷絮的院子里没了绿意霎时一派清白。那萧条枯白的老树上盘旋着的雀儿,在这看似毫无生气的季节里,依然可以过得生动活泼。
这日,屋子里煮着一杯茶,方懿圆靠着软榻惬意的品起了茶,看起了书,以免受风雪、寒冷的侵扰。
自从闵炎凉接手了铺子里的生意,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方懿圆不懂生意,也不多过问。
她像是习惯了一早醒来就空落落的枕边儿,渐渐地她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同样的一张床像似只睡了她一人,白天不着人影,只能待着夜里同她说说话。
“今天怎的这般早就从铺子里回来了?”方懿圆见她难得的早归,便搁下了手里的书,勘了杯热茶,走过去帮她卸了外袍。
闵炎凉接过了她手里的热茶,“许是这冬日里赶集的人少了,铺子里的生意也就不如往日了,爹想着倒不如让我早些回来…多陪陪你”,说完手里的茶便一口入了喉。
“哦,原来…是爹的意思啊”,方懿圆听着有些失落,转过了身,上了塌又拿起了书。
后知后觉的闵炎凉搁了空杯也跟了过去,在塌前蹲着身子,移开了挡在她眼前的书,真挚的看着她的眼,说:“我不想懂爹的意思,我只知道我想你好,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那…那你明天还去铺子吗?”
“不去了”
……
夜里,闵炎凉还跟以前一样,身子背着方懿圆一动不动的睡在最外侧,也在最外沿。
方懿圆盯着那单薄的背影,像是水中月,镜中花,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太多的心结未解,不是解不开,而是没人去解。
火炉里迸发出的“噼啪”声响,像是给她击起了鼓,吹起了号角。她缓缓的靠了过去,手从下摆伸进了里衣,指腹由着下背往上轻轻抚过,当触及到上背更深的鞭痕时,闵炎凉侧过了身子,抓着她的手。
“你这是怎么了?“,见她好一会儿,也不说话。
方懿圆低冷且不带任何情绪的说:“你的心…真狠”
“对不起,又吓到你了”,闵炎凉松了手,平躺了身子,两人一时无话。
方懿圆借着炉火的微光,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刚才抚着那些鞭痕,重的那几鞭,想必是伤到她内心深处了,突然轻轻开了口,说:“我就是想知道上回小六子打的那几鞭子好全了没”,或许闵炎凉早就麻木了,闭着眼“不知道,许是多了就没感觉了”
“那背上的鞭子都是你让小六子打的吗?”
闵炎凉双手撑着后脑勺摇了摇头。
“那还有谁?又为何要打你?”,方懿圆显得有些急切,而闵炎凉在心里叹了口气,淡淡然道: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爹打我,是因为我不争气;我娘打我,是为了让我…让我做好一个男人。
“那你又为何要打自己?”
“呵,我打自己?”,伴随着一声冷笑,似乎是踩到了禁地的边缘,她突然坐了起来,忍着气揶揄道“我做好了他们所有的事,却唯独做不好自己,呵,是不是很好笑?”,说完向后一倒又躺了回去。
两人又一时无话。
见她眼角边隐忍的泪珠迟迟不肯往下滑落,“噼啪”,就着炉火的声响,方懿圆一把抱了上去,侧着身,贴着脸感受着她混乱起伏的心跳。
好像昨晚那个怀抱就是方懿圆做的一个梦,梦一醒,她还是那个冷漠疏离的二少爷——闵炎凉,什么也没变。
同自己的丈夫躺在一个床上,醒来后却永远只有自己一人,方懿圆自顾自的坐到了梳妆镜前,菱花镜里显露出了有着这个年纪,女人该有的神韵,她转头望了望床榻,又回过头来缓软无力的执起了眉笔。
吱呀的门声像是被寒风所掩盖,闵炎凉推得很轻,轻到当方懿圆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人,清雅淡抹的粉黛像是为了身后之人所施。
敷粉、施朱、画眉、点唇…闵炎凉站在她身后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眼珠子盯着菱花镜动也不动,连窗户纸外偷进来的一缕风都不曾察觉。
屋里静静地,她们似乎配合得很默契,包括那缕风。
方懿圆正巧赶上点唇,她想着上回那人吃胭脂的呆样,可又不知为何突然暴戾了起来,或许这也是一个心结吧。
这一刻,她想一探究竟,她想试图解开。
方懿圆加快了抹胭脂的速度,妆毕后,她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有她。
“噼啪”的柴火声响起,似乎暗示着终要有一个人来打破这寂静的空气。方懿圆突然一个起身和她面对着面,“看够了吗?”,凄冷又带着一丝魅惑的说道。
“我说过了,我今日不用去铺子”,闵炎凉侧过了头,有些答非所问。
她退后了一小步,方懿圆就紧追着上前了一小步,凑近脸与她唇唇相对,感受到那人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噼啪”,好似鼓声响起,她伸过双手搂着她的脖颈,抬眼瞧了瞧,咬紧了唇,“你不是爱吃胭脂吗,我今日让你吃个够”,说完双唇就紧紧贴了上去。
待方懿圆分开后,见她唇上染了胭脂红,呆滞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不由得有些赞美道:“男人堆里抹胭脂,你或许是最好看的”。
“不…我不是”,闵炎凉下意识脱口而出,因为她回想起小时候偷偷涂抹胭脂的后果。
那就是母亲手里的鞭子,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背上,警戒着自己是儿子,是闵家的二少爷,不允许有女儿家的心思和行为。
天性被打压,意志是无法被满足的,一旦得到满足,即刻会被厌倦,阈值会被不断拉高,满足感无法获得长久,因此闵炎凉永远在痛苦和厌倦之间徘徊。
方懿圆不懂她在否认什么,她只知道面前站着的,是她眼里最好看的男人。
闵炎凉见她取了怀里的手帕,正轻轻擦掉自己唇上的吻痕,看着她唇上触目的胭脂红,整个人红了眼魔怔了起来,撇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说:“我就是爱吃胭脂”,说完狠狠的吻了下去。
方懿圆被吻得有些窒息,换不过气。直到口里有了血腥味儿,才发觉那人的下嘴唇被咬出了血来,这才被松开
,稍缓过气来。
辰时,丫鬟知言打了热水刚走到廊子里就见到姑爷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方懿圆坐在菱花镜前若有所思着,连知言开了门,泄了风进来都不知道。
“小姐,你这唇边儿怎的有血?”,知言进屋后放了热水盆子,拧干了巾帕,走了过去歪着头看了看。
“不碍事的,那…不是我的血”方懿圆低言道。
“知言正要轻轻帮她擦拭干净,又回想着姑爷一大早走的这般急,以为是小姐受了欺负,问:“是不是姑爷欺负你了,我这就去告诉方二少爷?”说完转身就要朝门口方向走去。
方懿圆不知道怎么跟知言解释,她拉住了知言摇了摇头说:“她没有欺负我,是我…”
知言见小姐晦涩难开口。
就打眼仔细瞧了瞧带血的地方,发现小姐的嘴唇红红的,有些肿,胭脂也被糊得七零八碎,抬眼又见自家小姐脸红羞涩的样子,笃定是那男女间的七情六欲。
知言打心里笑了笑,原来姑爷走的急许是害羞了。
她凑到方懿圆耳边低语道:"我知道,是不是姑爷开窍啦?”,说着又埋怨起来,“这姑爷平日里看起来呆头呆脑,没想到行事竟这般鲁莽”
“知言…”方懿圆听得彻底羞红了脸。
闵炎凉仰头迎风的一路跑到了书房,埋头又翻起了经书,抄起了经文。
小六子想要跟着二少爷,可是二少爷不让。
他跑去问桃李姐姐,为何二少爷都吐血了,都不让人照顾,可桃李姐姐却说,这是男人跟女人之间的事,小孩子不懂,不要多问。
小六子没法儿把吐血跟二少奶奶联系起来,自从上回鞭子的事儿后,他就知道,二少奶奶是心疼二少爷的,也是喜欢二少爷的。
闵炎清站在门缝口悄悄打望着案桌前的人,就像是正房窗户纸上偷进来的那缕寒风,肆意的窥探,却又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正房的那一幕,她有些暗自窃喜。原来二哥跟自己想的一样,是喜欢的,打小就喜欢,只是她亲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她握紧了手里的胭脂,她想送给她,但她又害怕,害怕被发现,也害怕被拒绝。
她还是缩回了脚,失落的往南苑跑了去,刚跑出廊子的拐角处,就被方翰撞了个满怀,怀里的胭脂盒也洒落了出去。
“哟,你这一见面儿,也不用给我行这么大一礼啊,‘乌云’受得起,我可受不起?”,方翰见她屈着身子,差点跪了下来,慌慌张张的不知道往哪儿跑。
闵炎清红着脸没有跟他抬杠,捂着头自顾自的往巷子里走去。
“嘿,你…”,看着有些落寞离去的背影,方翰往前走了两步,不经意拾起了硌脚的胭脂盒,再回头,那不是妹夫书房的方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