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的菜很好吃,你尝尝。”周奇略指着前面的饭馆。
“你在逃避吗?”岑今雨走出雨伞,走进店内后,转向周奇略,“今天我请你吃饭吧,我也该请你吃一顿。”
岑今雨反客为主,要店主给她开个包厢。
“你们才两个人,就在外面吃吧。”店主没同意。
“我可以加钱,能带我去了吗?”岑今雨目不转睛地盯着店主,圆乎乎的杏眼没有一丝暖意。
做生意和气生财,店主没有与岑今雨争论:“我们是为学生服务的,收什么包厢费,您直走左拐第一间就是了。”
岑今雨坐定后,点了六菜一汤,她专挑又贵量又少的菜点。但学校附近的饭馆,量能差到哪里去。
负责点餐的小妹得了店主的吩咐,不敢提醒,岑今雨说什么就记什么。旁边的周奇略也没阻止。
包厢的桌子很大,上面铺着一层桌板,六菜一汤,摆在正中央,满满当当,倒也相称。
“有汽水吗?拿4瓶。”岑今雨问店员。
“有的,您稍等,马上给您拿过来。”
待一切上齐,岑今雨手一挥:“吃吧,吃不完你可以带给你舍友,这么丰盛的菜他们应该不会嫌弃吧。”
“不会。”周奇略低声回了一句,脸色趋于平静。
“也是,我观察你们大学生都挺聪明的,没钱时心安理得受着别人的供养,发达后直接把人赶走,这就是梨城大学啊。”
周奇略拿起桌上的起子,开了一瓶汽水放在岑今雨旁边:“你喝点水再骂。”
“骂什么,我这是在心平气和地评论。”点了那么多菜,岑今雨也没有客气,她吃得不紧不慢,时不时还点评一句。
旁边的周奇略把筷子一放,这还吃什么吃?岑今雨就是他的克星!
岑今雨瞟向他:“不吃也不会说,你的嘴巴拿来做什么,拿针直接缝上得了。”
周奇略哼了一声:“你倒是伶牙俐齿,要不要在你额头上再挖个嘴巴,天上有二郎神,地上有二仙姑。”
地你个二仙姑,岑今雨冰封的心一不小心被吹化了一角。
周奇略又来了一句:“想笑就笑,憋什么憋?”
岑今雨拿起筷子就想扔:“你给我闭嘴,安静吃饭吧。”
“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哼,那是你活该。”岑今雨扬着声调,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平静。只是一句二仙姑莫名其妙地点中了她的笑穴,她再也摆不出冷酷的表情,没笑出来已经是她最大的克制了。
她放下筷子,沉默下来,一会问周奇略:“孙翠芝的事你能找人看下吗?”
“可以。”
“好,我回去了,你留在这里把这些菜收收吧。当然我知道你很有钱,你要不愿意收就算了。”岑今雨说完后就准备走。
从进饭店到现在,周奇略依旧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她的装腔作势即将维持不了,那就不留下来自取其辱了。
周奇略拦下了岑今雨,如果那天车站离别之后不再相见,他们之间的结束在他看来其实挺完美,可岑今雨跑过来了,像一头小牛,莽莽撞撞地冲到他的面前。
他当然可以不闻不问,就此别过。可他的身体不听他的指挥,他向来理智,可在岑今雨面前如被下了降头,一次次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违背本意的动作。
周奇略拉住了岑今雨:“你先别走。”
被拉住的时候,岑今雨的心脏不争气得碰碰直跳。她直直看着周奇略,期待对方能说出自己渴望的话语。
“我从前觉得你挺蠢的。”
岑今雨静静听着,她没有生气,她想周奇略愿意与她说真心话,是心里有她吧。
“后面发现,蠢的人那个人是我。”
岑今雨的眼睛眨了一下,她抬手按住自己的心脏,那里跳得更快了。
“我没法给你承诺。”
够了,这样就够了,能听到这样明明白白的一句话,她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岑今雨抬头,直直盯着周奇略,“我刚刚说的是气话,但也是真话,我是工人你是大学生,我们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如果说,我也去读书呢?”她想从周奇略的眼里找到些什么?比如不耐,比如嘲讽。
她看见的是惊讶。
“你想好了吗?高考很难,如果失败了,你的工作你的时间你的金钱,通通没有了。”
岑今雨无畏道:“我还年轻,我输得起,而且只有一年时间。”
“考试是件会上瘾的事,也许你将付出的时间不止一年。”周奇略尽量平淡地回答,不掺杂任何情绪。
“除非是很明确的胜利,我只会给自己一年。”关于这个问题,岑今雨很肯定。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不是很喜欢读书,成绩也是一般般。”
“但还好,我这人不怕苦。”
“看起来你是做出了决定。”
“是的,周奇略,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你,你会有压力吗?”
周奇略摇摇头:“我很想骗你说有,但还好,这是你的人生,你要为自己负责,而不是我负责。”
“周奇略,你真无情啊。”岑今雨朝周奇略挥了挥拳头,“我看到了我跟你,我跟你们之间的差距,更坚定了这个选择。”
岑今雨早就停下向外的脚步,她想拉着周奇略问他一个问题,用盛世凌人的态度,因为这样可以掩饰被拒绝的尴尬。
她后退了几步,离周奇略更远些,然后盯着他:“周奇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等我一年吗?一年后如果我没考上大学,你爱跟谁谈对象我都不管。”
周奇略反问她:“你知道大学跟大学之间还有差距吗?如果想跟我旗鼓相当,你至少要考到宁城大学。”
这个反问好像从一开始就在否认她的付出,岑今雨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了,她拼命睁大眼睛,放在背后的手指拼命揪着手背上的肉,才压下奔涌的哭泣。
她声音微哑:“我以为你会说黎城大学。”
周奇略眼神一闪,很快就坚定而残忍地指出:“你考不上。”
心脏发紧,热血充斥在头部,岑今雨忍了忍才继续说道:“我会考上宁城大学,就一年的时间,你同意吗?”她以为自己的声音是多么冷静,却不知道尾音的颤抖、哀求被周奇略尽收眼底。
“我不会在大学期间谈对象,家庭不是我所愿。”这是周奇略的最终答案。
岑今雨咬了咬嘴唇:“周奇略,你真扫兴,你就不能说你愿意等我一年吗?也许等我上了大学,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发现你也不过尔尔。”
“你这是在逼我。”
“不,是你在逼我,逼我把话讲得这么白,周奇略,你真的很坏。我一个女孩子,好话坏话全都是我在说,你就模棱两可地回答我两句,你非要这样吗……”强忍的泪水终于滴了下来,可这一次岑今雨没有嚎啕大哭,她哭得很克制,剧烈颤抖的身子,无声的眼泪。她就那么站在原地,默默地用力地平复崩塌的情绪。
她不想再在周奇略面前丢脸,汹涌的眼泪似乎把她的勇气都抽走了。
她抬手用力擦干眼里,泪眼婆娑看着周奇略时,不敢开口,因为那将把自己的狼狈暴露得淋漓尽致。
她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又用力地摆手,然后狠觉地走出包厢。
她又一次被周奇略按住了。
“周奇略!”委屈、伤心全都压不住了,她抬手用力捶周奇略,从前她的捶打总是带着少女的爱意,是软绵绵的,柔弱无骨的。而今天她是下了死力捶打。
第一下周奇略没防备,放松的肌肉半点都不吃力,还好他日常训练足够,没疼出声。
第二下周奇略就有了防备,结果岑今雨的拳头直接捶红了。
“周奇略!”岑今雨这一声加上了疼痛,泪流得更凶了。
周奇略握住了她的拳头,用力揽着她坐了下来。
岑今雨坐下后也停下挣扎,这里是饭店,是公共场合,她并不想成为猴子被人观看。但该说的话肯定要说完。
“周奇略,你什么意思?不同意我的提议也不同意我走。”
“答应你了,一年时间内绝对不找人谈对象。”
承诺来得这么快,岑今雨一下愣住了,直到眼泪被周奇略擦去才反应过来。
她喃喃道:“因为我哭了,所以哭一下比较有用吗?”
“别乱猜,我只喜欢看你在床上哭。”
“可……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春吗……我都决定跟你恩断义绝了,结果你同意了?”
周奇略听到恩断义绝,脸色难看得都要发黑了。
“你知道复读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岑今雨摇摇头。
周奇略拉着她出包厢,结账走人。
“说好我请客,我不要你付钱。”出了饭店,岑今雨就把钱塞到周奇略手上。
周奇略接过后,又反塞到她的包里:“我收到了,这是给你的元旦礼物。”说完不由分说地带着岑今雨去了学校。
黎城大学是所很有底蕴的老校,岑今雨的自卑与羡慕同一时间迸发了,她保持安静,目不斜视,仿佛多看一眼,会显得她多不矜持。
周奇略倒不是带岑今雨参观学校,他的自行车在校内。
“你从前那辆自行车呢?”岑今雨问。
“扔给我堂哥了,上来吧。”
周奇略带岑今雨来的是他在黎城的房子,去年,他就是一个在这所房子里复读。
“这几本笔记最重要,你要看透吃透。”这是周奇略自己做的笔记,都是重点题型总结。
“还有这些练习,你可以好好看看。”周奇略又搬出一摞资料,“对你可能太难,你看着吸收。”
“其他资料就不给你了,你回去后也能买到。”
岑今雨倒有些心动,教材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周奇略看出她的心思,走进房间,一会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给她。
岑今雨一看信封,人就往后退:“不用这样吧,我自己有钱。”
“既然答应你,我也不只停留在口头上,该给的支持也不会少给你。拿着,找几个好的老师,一对一给你补,别浪费时间听大课。”
岑今雨还想聚聚,周奇略又道:“如果你还想考上宁城大学的话。”
“我会还给你。”岑今雨接过了钱,她读书不是多有天赋,又想靠个名校,没有好老师托举绝对实现不了。
周奇略把给岑今雨的学习资料用个纸箱装起来,分量不重。
“抱得动吗?”
“没问题,我是背着包过来,手上正好可以腾出来。”
“几点的火车。”
“晚上9点多。”
周奇略掏出一把钥匙给岑今雨:“我下午有课,你自己骑自行车去宾馆把行李拿过来,晚上从我家出发。”说完,周奇略问了句,“你现在自行车骑得可好?”
他想起了离别那天,那辆跌跌撞撞的自行车,声音柔了下来。
“我家去火车站还近点。”
“我中午出来时就退房了。”晚上就要走了,岑今雨自然舍不得再花钱。
周奇略看到岑今雨背后的双肩布包,抬手颠了颠:“这么轻,你还真是……”这一刻周奇略意识到,岑今雨的澎湃感情。
他克制着后退的欲望,甩甩脑袋,不去想更远的事,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恐惧之物。
晚上9点,依旧细雨蒙蒙,周奇略抱着箱子走下公交车,岑今雨高高举着黑色的伞为两人遮雨。
穿过汹涌的人潮,周奇略把纸箱抱到了火车上,塞到了岑今雨脚下。
“你坐在这里,手里拿着这个绳子,拉一拉就能感受到箱子了。”
周奇略用条绳子把箱子绑起来,把绳子的另一头交到岑今雨手上。
“别睡得太死。”
岑今雨点点头。
周奇略帮岑今雨安顿好就要走,却被岑今雨叫住了。
“周奇略。”岑今雨等周奇略转过身,仰着头看着他,娇艳欲滴的红唇诉说着什么?
周奇略上前亲了亲她的额头:“人太多了,下次给你补上。”
是下次啊,还有下次啊。
这一次的见面,岑今雨终于心满意足地朝周奇略挥挥手。
“周奇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