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地四面潮气,就知到了香港。
回炮台山的车上,Yvonne犹不死心地循循善诱:“N重唱是明星项目,拍了两季,季季收视出彩,舞台也是国内顶级配置,机会难得,你不想感受一下。”
“红馆音响亦顶级,我开过演唱会了。”
Yvonne深吸一口气,决心好好说她一通。
“演唱会怎么和音综比,肯买票听歌的,半数以上已经是粉丝,何况红馆又不算大,1.3万人而已。你没想过去鸟巢?你不想要更多粉丝?”
明蔚抿了下嘴唇,低声说:“没有那么想要。”
她爆火的那几首歌,要么是影视OST,要么是流行风格口水歌,每次发专却尽往小众文艺风格走,神神鬼鬼稀奇古怪。在乐评人中好评声一片,奉她为乐曲界的女巫,可惜叫好不叫座,没有破圈的机会。
眼下歌一直做不出来,也是因为自视甚高,不想进行庸俗的主流创作。
如果真的只渴望人气,早就选择偶像出道,出专不需要费心费力,概念也好风格也好全靠公司打造。落到今天高不成低不就的境地,也和她那点矫情的音乐理念脱不开关系。
但做这行没人不想追名逐利,明蔚终究底气不足,偏开头望向窗外。
Yvonne察觉出她冰山一角的动摇,扬声搬救兵:“沈先生,你也劝劝她!”
简直是祸水东引,沈遐想装作不在,无奈两边视线灼灼聚焦在他身上,烫手山芋,他本就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只能单刀直入地问明蔚:“为什么不想接?”
Yvonne欲言又止。
明蔚侧眸瞥她一眼,回答沈遐:“我和潞安卫视有仇。”
一个艺人,和整个电视台有仇?
沈遐没等到解释。
明蔚头靠在车窗上,神色不似玩笑,而Yvonne也面露难色,车厢内气氛一时成了发干的糨糊。
Yvonne大约是要和明蔚谈公事,一路跟随着两人上了楼。
到家门口发现,此处早就守候着两人,分别站在明蔚家门的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
近了发现是一男一女,男的西装油头,女的卫衣球鞋,凑齐文武双全。
明蔚稍微侧头,小声对沈遐示意:“你秘书。”
想来是孙睿。沈遐略一点头,孙秘书已经眼前一亮,扬起手来,面上绽开热情的笑容:“嗨,明小姐!”
明蔚冲他微笑一下:“孙秘书,辛苦了。”
孙睿喜滋滋地说:“您太客气。”
你来我往的寒暄过后,孙睿立刻切换了神色,转向沈遐,严肃地微微躬身:“老板好。”
沈遐:“……”
大门另一边的女生始终哭丧着脸,只喊了声“明蔚姐姐,Yvonne姐”后,整个人蔫下去,要继续往下说时,明蔚用手掩着动作,按开了密码锁,道:“进去说。”
诗汶愣了下,Yvonne给她使个眼色,催她赶紧进去。
这下家里热闹了。房子本身就不大,一连塞了5个人,聚集在客厅,立刻显得狭小。
明蔚四下看了看,先进厨房烧水,Yvonne熟门熟路地帮她从橱柜里找出几个杯子,诗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说:“姐姐,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们。”
音乐盛典那天她以为被炒鱿鱼是板上钉钉的事,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第二天也没去上班,谁知这些天并没等到辞退通知,反倒是Yvonne到巴塞罗那之后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昨日跑哪里去了。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明蔚没打算开掉她,但越是这样,她刷到网上甚嚣尘上的评论越是煎熬不已,明明全是她自己犯错,明蔚本就不见好的路人缘雪上加霜。
红毯过后如Yvonne所料,各家媒体纷纷下场批判明蔚耍大牌,多的是对家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地再买点通稿,一时间网络风向尽是对不知好歹为难普通打工人的明星的厌恶。
而奇迹娱乐当晚的紧急公关措施,工作室和明蔚微博共同发出归因于工作人员失误的声明,都被网民视作推锅找补的借口。
证据是:明蔚本就是这样的人。
【还有人不知道她早年霸凌电视台工作人员的事吗,真太妹一个】
【什么?没吃过这瓜,能不能详细讲讲】
【潞安台呗,当年连监控都流出了】
【我去】
【这都能做明星,背后是谁在捧啊?】
【早年想攀沈家,被扫地出门了,现在不清楚,资源肯定大不如前,这两年都不出来了】
传言中专横跋扈的明蔚听完诗汶抽抽噎噎的反省,给她倒了杯柠檬水递过去,说:“小心烫。”
诗汶捧着杯子又想哭了。
明蔚问:“毕业几个月了?”
她老老实实地答:“三个月。”
她一毕业就进了奇迹娱乐,明蔚团队缺一个助理,没人想去,推来搡去,落到她应届生头上。
“我进公司三个月都没学明白广东话。”明蔚说,“每周都上课,熬夜跟读TVB,以为自己说得已经不错,大家一听还是内地口音。要录歌,声乐老师叫我不要用懒音,我不知道什么是懒音,重唱几遍后被臭骂一顿,让我学不好发音就滚回去。”
Yvonne笑笑:“我的问题,我讲话太多懒音,把她带坏了。”
诗汶问:“然后呢?”
“给了我一周时间校准歌词里每一个字的发音。当然是赶上了,我才按照原计划发专出道。”
明蔚将几个杯子全部倒满,“你是犯了错,但我不会因为这个炒掉你,因为我当初也被原谅过。前两天算你年假,今天起正常上班吧。”
诗汶吸了吸鼻子,说:“谢谢姐姐。”
她主动端起托盘,明蔚帮她开了厨房门,Yvonne在后头拉了一下明蔚衣角,后者回过身。
Yvonne压低声音说:“用新人还是风险太大,你真不换掉她?”
“新人才留得住。”
前两个助理都是不到三年就走,明蔚团队人少,给助理放权大,助理接触的圈内人脉资源也多,找下家更有优势。
一来二去,明蔚团队成了个跳板工具。
但人员变动的频繁性放在外人眼里别有意味,联想到明蔚相关的恶劣传闻,渐渐就没有人愿意来给明蔚干活。
客厅里的两位男士向端来茶水的诗汶道了谢,孙秘书接上方才的话,向沈遐讲解这几天的日程计划:“我定了周一晚班的机票飞上海。”
沈遐说:“我以为我们立刻就走。”
这是句问责的话,但沈遐用的是商量的语气,对于老板来说过于客气,孙睿愣了一下,解释:“这是大老板的意思,她周日在澳门出席一个颁奖礼,会来香港和您一道回去,她想来顺道看一下夫——明小姐。贺医生这些天在柏林参加学术论坛,至少得周三后才空出时间。”
星沉传媒的语境里,“老板”指沈遐,老板前面加个“大”字定语,指沈西屏。
明蔚听到自己被提及,坐到他们身边旁听。Yvonne听着话题触及沈家生意,觉得留在这里不便,向明蔚打个手势,暂且拉诗汶去餐桌边布置工作。
沈遐觉得头痛:“贺医生是哪位?”
孙睿再度一愣。
明蔚看见他神色,说:“我都跟你说了。”
沈遐也说:“我缺了七年记忆。”
孙睿是没想到有这么严重,他原以为沈遐只是暂时性的精神恍惚。他顿了顿,容色肃然:“老板,那我建议您将休假延长,失忆的事不便对外泄露。”
明蔚和沈遐都沉默下来。
孙秘书给的建议合情合理。星沉传媒是独立上市公司,CEO忽而抱恙,又是来源莫测的认知上的问题,但凡传出去一丝一毫都要冲击股价。而星沉传媒又是以影视业务为主要收入来源,现今的平台方、赞助商、资方个个都对市场风向嗅觉敏锐,假使听到点风声,又要大做文章,别说准备推的新项目了,正在筹备的项目怕都要遭殃。
“不能一直延下去。”沈遐捏了捏眉心,说,“谁知道我这个情况多久能好?我休个半年以上,一样会惹非议。”
孙秘书说:“可……”
他后半截话没说下去,明蔚代他说了:“可你七年前对商业一窍不通。”
她说得直接,沈遐笑笑:“没到一窍不通的程度吧。”
沈家本就是经营家族企业的,每一代孩子都当作继承人培养,他去学电影属于离经叛道之举。再者星沉传媒也是主做影视,他到底还算熟悉。
明蔚看了他一会儿,转头对孙睿道:“一直休假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得回去工作。”
孙睿虚心求教:“您看怎么做比较合适。”
明蔚笑一笑说:“问我?我不姓沈。”
说白了,星沉出乱子又与她何干。
客厅安静须臾,沈遐拍了板:“暂时先延一周假,我熟悉工作安排,孙秘书帮着点,一周后我正常上班。回头和我妈商量下,也得看之后那个贺什么怎么诊断——这人到底谁?他资料发我看看。”
沈遐和孙睿喝过水就起身要走,孙睿既来了,风球也早就不挂了,自然订好了酒店。沈遐拢共没带多少东西,反倒孙睿将他的出差常用行李都带上了。
明蔚起身将他们送出门,按过电梯,目送他们二人进了电梯后,这才回身关门。
电梯门从两边缓缓合上,严丝合缝对齐的前一秒,明蔚的密码锁闪过一道成功落锁的白光。
沈遐转头问孙睿:“你知道我和她为什么离婚吗?”
孙睿:“啊?”
沈遐没继续说话,看着他等回答。
语气比孙睿所熟悉的老板要温和一点,但脸还是这张脸,严肃起来的时候压迫感没减多少。
他谨慎地进行预警:“我不是特别确定,因为您不怎么提起这事,而且我想,您那时说的话应该也带有较大的个人主观色彩,总之,反正,您当时是说——”
她不会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