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看见她离开时的眼神就知道她误会了。
他低声和身旁的人说失陪。挤过层层人群，出来时向君霓已不见踪影。
他揉了揉太阳穴。
京市今天暴雨，飞机都延误。他紧赶慢赶，到地方还没来得及说，又被老师和吴刚拉去叙旧。当时人群都往这边聚集，他们几人不明所以，跟着往这边走了走。
他听见别人喊才知道这是向君霓。
而这时向君霓冷静了些，又觉得自己刚刚生气显得有些可笑。
那不然还能要他怎样，冲出来帮她一起骂吗。何况他还什么都不知情。
但她就是有一口气过不去。
她从包里翻，翻出来个烟盒。她已经许久没吸过，但这包里倒是一直放着。她捏了一支放进嘴里，再翻包，有些烦躁。
没火。
她捋了把头发，几个深呼吸，勉强平心静气。四下无人，她索性往旁边那低矮的石墩儿上一坐，将头埋进膝盖。
她确实算是通过胡馨月认识何江泽的。
当时她们俩上一个大学，又是高中校友。胡馨月约她拍过两次照，还说得上融洽。后来有一次，她到了拍摄地点，发现胡馨月是带着何江泽一起来的。
算是一场有预谋的乌龙，胡馨月跟何江泽说是来陪她拍照，连哄带骗给人喊来，到地方改主意说是一起拍照的意思，还先发了条暧昧不明模棱两可的朋友圈。何江泽一头雾水被好友打电话询问谈上恋爱了？当场就闹得很难看，后面直接翻脸走人。
向君霓也不大乐意，说的单人照，你现在搞双人，这可不一样啊，她衣服什么的都只拿了胡馨月自己的。两人在她眼前上演恩爱情仇，她也头疼，总不能强买强卖啊。
胡馨月拉不住何江泽，喊向君霓：“你快来帮帮忙啊。”
“……双人照得加钱。”
“……”
她记得当时何江泽气笑了。
后来何江泽走了。胡馨月之前付过定金，也坚决不换日期，哪怕不高兴也非要坚持拍完。向君霓体谅她心情，后来先发的图才提的尾款，结果胡馨月跟她玩失踪。
早期客源少，大多凭借客人自发宣传，所以她定金收的就少。她拍了三组，尾款对当时的她来说不是个小数。向君霓上了大学就没想再多问家里要钱，生活费都尽量自己赚，何况她那时单打独斗，搞约拍连妆造也是自己包的。
那时她不知道胡馨月进组了，哪里都找不到。
倒是找到了何江泽。
她还记得自己对何江泽的第一印象，是和胡馨月最后一次拍摄时的匆匆一瞥，只觉得是一个不会有太多交集的人。
说来也奇怪，两人明明一个学校，甚至还有重合的公选课，可在那天之前她对这个人毫无印象。
记得那时候她找胡馨月找不到，找到他那里也是走投无路。当时她其实也不想和他多接触，因为他看起来就一副不好说话滥情又无情的样子。
果然那通电话里他就只说了一句话：“不知道，别找我。”
所以对他的第二印象也是不怎么好的。
下一次见面时她就要狼狈许多了。
她被胡馨月朋友喊去某个KTV，说胡馨月今晚可能会过去。那是间豪华包厢，很大，推开包厢门时里面正热闹，大约坐有十来个人，见她来了之后安静一瞬，然后在小范围内发出一阵笑闹声。
声音来源于坐在一起的四五个男男女女，互相推搡说真行啊你，而另一部分人有些不明就里，就对着他们问了句：“你们喊来的？”
其中一个女生应了，其他人也就不再在意。
向君霓蹙了蹙眉，直觉不太对，但来都来了，还是走过去问了胡馨月在哪里。
给她透消息的那位就坐在那个小团体之中，对她抛出橄榄枝：“她说了会来的，要不你在这里先等等？”
于是又在里面煎熬了半小时。
打量的轻蔑的目光以及围绕着她的窃窃私语时不时就有，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电话里听着对方很关切，刚刚和她讲话也看起来没问题，但现在显然她是一个坐在这里被取笑的对象。
向君霓最初吊着一口气一言不发，但在听清他们光明正大打赌赌她会在这里继续待多久时终于忍无可忍。
她说了句有意思吗。
没人听见，没人理她。
那一刻羞辱感爆棚。
差点就要起身夺门而出，这时看见沙发那头坐起来一个人，一脸困意和不爽。没说话，先从桌上拿了罐啤酒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然后五指就扣着易拉罐边缘拎着，站起身，带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到点歌台那里，关了音乐。
骤然静下来。
只隐隐听见隔壁包厢里的鬼哭狼嚎。
何江泽仍然慢慢悠悠，没急着开口，眼睛就在他面前那些人身上挨个过了一遍，最后停留在打赌的那几个人身上，单手抄兜，拎着易拉罐的手隔空对着他们比划了一个圈，转头问另一人：“这群人谁喊来的？”
说完也没再多将眼神放过去，就继续一口一口灌着酒，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什么意思，向君霓也从这里分析出这场局中那些人的位置。
那群人不笑了，不敢说话了。
一位男生接：“你喊我那会儿正好跟他们在一块，就顺着一起来了。”
何江泽说你女朋友不挑朋友也不挑？
然后把易拉罐“哐”一声搁桌上转身就走了。
走到门边时停下，想起来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向君霓，头冲门外偏了下，向君霓就懂了，起身跟他一起出去，心口还有些说不清的湿重。
出门后他边走边问她：“胡馨月欠你多少钱？”
她报了个数，何江泽就没再说话，估计是没想到就为这么点钱。
毕竟那包厢低消就不止这个数。
他走她前侧，隔着约两步的距离，也没再跟她说话，而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挂断时正好出了KTV。
两人站在马路边，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把后脑勺，说：“胡馨月进组了，在横店，估计要在那拍两个月。”
说着又拿起手机看，屏幕的光打在他面中，冷冷白白。
向君霓态度平和，问：“她是换了联系方式吗？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下，我打她159开头的那个手机号一直没打通。”
“没换。”
这时他看她一眼，很快就收回，问一句：“胡馨月一点钱都没给你？”
“只有定金。”
“是之前我去的那次欠下的？”
“对，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他就没再说话，也没表情，收了手机就打算要走。
向君霓赶在他越过自己前说：“但还是谢谢你了。”
何江泽点了下头，估计看她这会儿态度够友好，也就心血来潮多嘴问一句：“你刚在里面都不生气？”
问题有点突兀，他问完也觉多余，说了句算了，没打算要她回答。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后的人开口：
“一开始是生气的。”她说，“再想想就觉得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何必。”
何江泽眼睛还是微垂。
大概一分钟前，他收到黑t男发来的消息，说：大张她们说刚那女的本来给胡馨月拍双人写真，结果另一个模特没来还要收双人份的钱，人挺拜金，看人下菜，胡馨月背个戴妃去就坐地起价，大张也是帮胡馨月出出气。
那之后是记得学校里有向君霓这么个人。
……
……
之后某次她给何江泽随手拍的图被他发在公共账号里，两人的关系也是在那时确定的。胡馨月得知了这事，心中不平，戏没上，人也没火，看上的人还被撬了墙角，她自觉把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再见向君霓也夹枪带棒，试图构建一些事情来维护自己的受害者形象，两人也就在那时结下梁子。
这么久过去，她似乎也真的信了自己心中的那套说辞。
……
向君霓手中的烟突然被人拿走，她惊一下，抬头。
周恪没收了她的烟，不知道从哪拿出块糖给她。
“你这人走路没声的？”
他笑笑，没接。
又安静了会儿，他挨着她坐下，“抱歉，今天飞机延误，来得太晚。”他说，“刚刚在里面，确实不知道是你。”
许久，她才开口：“不用，你没做错什么，用不着道歉。”
“怎么没错？”
“你问我？”
他答的快，她接的也快。
周恪举手投降：“这下真错了。”
“……”
懒得理他。
周恪：“晚上一起吃个饭？”
“我有同学聚会。”她说，“难得见一次，你们不聚聚吗。”何必要和她去吃，平日不也能一起。
“聚，所以喊你。”
“……不太方便吧，一般少有带家属的。”
周恪点点头，没勉强，“那就算报个备，晚上晚回。”
“这才是目的吧？”
他低头笑笑，“你这么想？”
“难道不是？”
周恪没否认，支在膝盖上的手向后撑在两边。
吹过一阵风，香樟树叶沙沙作响，落了些叶子，他抬手捡了一片，观摩着，说：“说真的，刚刚挺酷的。”
和他记忆里的某个样子重合了。
而向君霓只想逃避这突如其来的夸奖。
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猜猜？”
“总不会是心有灵犀。”
他点点头：“没准。”
这时郑薇给向君霓打电话，她宛如得救，也不顾郑薇说了什么，自顾自说“现在？行，我马上过去。”她和周恪示意一下，接着电话离开。
周恪看她离去，丢了树叶，手指捻着那根烟。
他抬头，今天倒是个好天气，天空蓝的澄澈。
记忆中第一次认识她也是这样的一个天气。
那会儿还是高中。
一次在家里被训完，过来上学就迟了。向君霓挂着值周的红色袖章，上来就给他拦下。
旁边的教导主任见是他，没太当回事，过来拍拍他肩关怀几句就糊弄着让他走，然后又背着手在那里转悠，顺手替那姑娘又拦下一个迟到的。
她不领情，张口就说：“那为什么要放走刚才那个。”
教导主任嫌她没眼色，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痛不痒说些话，再指责她两句。
他也觉得她虎，也不理解，他向来面上对老师唯命是从，遵守规则惯了，也擅长从这之中讨个巧。
但他又不觉得她错。
周恪停下脚步，走回来，老老实实站到她面前。
可她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
教导主任摆摆手走了，留向君霓走流程。
“姓名，班级。”
“高三（1）班，周恪。”
她拿笔记下，嘴上小声嘀咕着：“你干嘛不走呀？”
周恪沉默。
“我说我的话，你跑你的呀。”她抬头，看他活像看一傻子。
其实再见她时他一眼就认出，连自己也惊讶这些小事竟然还记得。
没想到会和年少在意过的人重逢，恰好她提结婚，那试试也成。
*
向君霓去了郑薇办公室，赶上活动，屋里没人。她包一搁，倒进椅子里。
郑薇：“没事儿吧你？那胡馨月怎么还敢回来啊，回来了还有脸跟你叫板，我刚听见给我气死了，得亏我不在，才让她给跑了。不过刚刚我碰见她和那个吴总聊天，人都瞧不上她她还一个劲往上贴，可给我逮着了。”她眨眨眼，“我帮你教训她了。”
向君霓领情地努努嘴，看向她：“还是薇薇好。不过你领导不会骂你吧？”
“你放心，我有分寸。不过刚刚有人拍了你的视频，学校那边介入了，别担心，他们主要是不想让这事儿传播。也正好，算把这事儿收尾了。”她走过来，趴在椅背上歪头看她，“视频我看了，气势不减当年啊。”
向君霓也偏头，两人相视一笑。
“要说那何江泽当初也挺倒霉，怎么就和她扯上了。”
向君霓回忆回忆，说：“其实，当初胡馨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