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进来的时候,所有的外命夫们都睁大了眼睛。齐苗更是看得目不转睛,皇后安澜气质出众,容貌绝美,让人见一面就念念不忘,每次见都能有新的惊艳,这回是千秋盛日,生朝宴席,如此隆重的场合,皇后殿下的容貌与气场更是完全碾压了在场的所有男儿。
那是一种光耀万方的美貌,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优雅,那是一种神仙掉落到凡间一个微笑就颠倒了众生却还肯为众生低眉祈祷的无上魅力。
是神圣与善良融而为一的美,是高雅与尊贵集于一身的傲。
偏偏这样的神仙,眼神还非常的空灵,那澄澈的明眸让人想到春山新雨,世外林泉。
所谓身在锦绣丛中,心慕云水之乡,美人居于高位,仍能保持纯真心境,让人由衷地翘指称赞。
但能让所有的人都惊得合不上嘴巴,那自然不光是凭借这无与伦比的美貌与高贵仪态。
在场的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男儿,皇后的美貌与仙仪,他们虽然每回见到都会啧啧赞叹,但毕竟不是第一回见,还不至于失神,能让他们这么惊讶的,只能是空前的规格与礼遇。
安澜今日穿了一件有着长长后摆的缂丝礼服,这礼服后摆从脚跟算起足有五尺长,这样的长度自然不适合直接拖地。侍儿客儿提议,由大公主奕辰和乐安皇子为皇后提携衣摆。安澜听纳了这个意见,原本已然安排妥当,可是四公主正好来见父后,非要给父后提衣摆不可。安澜向来在小娃们跟前很注重保持慈爱的形象,四公主年龄又小,他没理由拒绝的。可是答应了四公主,那与乐安皇子一道从太君殿里过来准备给父后庆贺寿诞的长乐皇子和永乐皇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不予安排的话,就显得厚此薄彼了。
按说皇子与公主不同,公主们不论皇家还是民间,那都公认是一定要抓在手里的势力。别说公主们很乐意,就算公主们不乐意,也会被天子按着脑袋认嫡父为父,并且要求她们孝敬父后,可是对皇子就没那么拘泥了。皇子再娇贵,也是个男儿,一个男儿同谁亲同谁不亲,在天子心中本就不是特别值得重视的事。皇后也不会很在意非己出的皇子对自己是否孝敬。毕竟大家公认,皇子将来出嫁了,就是个亲戚。好与歹,与母家无关。
但这道理要等小娃们长大了才能领会,小的时候是领会不来的,尤其大皇子长乐是个很单纯的孩子,跟这样的小孩子讲什么女男之别、公主与皇子的不同,长乐是根本听不明白的。其实对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意义,长乐也不理解,他只是看别人都被安排了差事,自己没有,心里有点急。因为他一直记得爹爹同他讲,别人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不偷懒的孩子才会有源源不断的鸡腿吃。
自己的生朝胜日,本是要快乐开心的,何苦弄得大家拧巴苦恼起来?更何况小宝贝们乐意承欢膝下,对他这个做皇后的终究是件脸上有光的好事。
安澜痛快做主,把这提衣摆的事,公平分给了四个公主和三个皇子。都已经安排了七个小娃,也不差那另外两个,安澜索性吩咐侍儿去筠华殿把三皇子弘文和五皇子永和也请了来,让他们兄弟二人共襄盛举。
此时此刻,安澜一身华服仪态万方地在前边行走,身后跟着九个穿着新衣裳昂首挺胸神态或骄傲或懵懂的小豆丁。
大公主奕辰和大皇子长乐走在最前边,两个一右一左,用力提着父后的衣摆。
二公主向辰和乐安皇子走在第二排,他们跟在姐姐和哥哥后面,也帮着提携衣摆。
三公主景辰和弘文皇子走在第三排,他们同样负责提携衣摆,两个把衣摆举得高高的。
四公主应辰站在三姐景辰和三哥弘文之间,举着肉肉的小手表情卖力极了,假装自己也在提携衣摆。
在景辰三个后面走着的是永乐皇子和永和皇子。两个皇子手上各自拿着一柄白玉五彩拂尘,永和还时不时地挥上一挥,仿佛是要帮父后驱赶蚊蝇。永乐的表情有些疑惑,但他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乖乖地抱着对他来说有些吃力的白玉拂尘,小脸在阳光下热得红扑扑的。
在公主和皇子们身后两尺,方才是举着宝扇打着伞盖提着水壶的十二名宫侍,他们才是真正的皇后仪仗,原本应该紧随皇后而行的,眼下全都往后站了,把这扈随皇后的差事交给了金枝玉叶的公主和皇子。
这九个公主皇子捧着衣摆扈卫在后的阵仗,之前从未有过。外命夫们看傻了眼,有些个聪明的就在心里琢磨,皇后此举是何深意?
齐苗毕竟是读过书的,略一思量也就明白了。
古书中有一句话叫“九娃之父,谁人敢惹?”皇后不过是想告诉众人,这九个小娃便是他下半生的依靠。有了这九个小娃的爱戴,他便不惧岁月沧桑。哪怕时光流逝,美丽不再,色衰爱驰,只要有这九个小娃在,他便永远是凰朝的皇后。
这便是父仪天下。
这便是姚天俗语所说的三十岁之前荣耀来自妻主,三十岁之后荣耀来自女嗣。
明白了之后,齐苗也就更加理解了叶家正君为什么一定要诞下一个亲生女儿。就连皇后都认为后半生的荣耀要仰仗小娃,那寻常男子有什么理由不看重女嗣呢?
吃再多苦头也要诞下一个女嗣,以后将会成为男儿们的不二选择。
既是人人都如此,他也没必要吃味了。
跟齐苗这想法相类似的,在场的男子中便有柳笙的正君梁子鸣和已经被迫致仕只能以诰命夫郞的身份前来赴宴的前任男子官员顾璟。
梁子鸣自不必说,他瞧着皇后安澜身后的那一群自愿提衣的公主皇子,眼睛里全是说不出的羡慕。人到中年,他越发意识到,别的富贵荣耀都是虚的,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有一个亲生的小娃,比什么都强,这是真正能够握在手心里的幸福。
有了亲生的小娃,妻主贴心,妻夫恩爱,那固然是锦上添花,好上加好。妻主不贴心,妻夫之情冷淡,那就随妻主的意,她乐意宠谁就宠谁,他只守着小娃过日子,不会觉得寂寞,更不会觉得虚无。将来等他老了,有小娃嘘寒问暖,请医视膳,就远谈不上晚年凄凉。
他暗暗拿定主意,今日宴席之上,就去找梁家少正君问问门道,怎得才能快速地怀上身孕,他想与梁家少正君有亲,梁家少正君真有什么诀窍,不会故意瞒着他的。
顾璟没有梁子鸣这么乐观,他也意识到以后世家豪门的正君绝对会更加重视女嗣,不惜冒险也要生养一个亲生女儿的男子会越来越多。时代的风潮与之前相比,会发生极大的变化。但他不认为这个变化是好事。
作为一向主张男儿当自强的前男子官员,顾璟向来没有把姚天世俗看重的生女育儿当做男子必须完成的事。在他看来,一个男儿之所以嫁给一个女子,是因为心悦这女子,爱她爱她的情难自已,不嫁给她就寝食不安,终身不乐。
至于嫁了之后有没有小娃女嗣,有则更好,没有也没有什么遗憾,男儿家既不是为了生养女嗣嫁给这女子,就不负有替女子生女育儿乃至传承宗祀的义务。
男儿家生与不生,都不能算亏欠这女子。
顾璟本以为他的思想是最正常不过的,哪怕那些男儿一时间想不开,久了也必然明白他的想法才是对的,以后姚天的男儿会越来越认可他的观点。他们会活得更加自由,更加洒脱,不会让任何人为的束缚绑定自己。
可是今天他不确定了。他想,或者他才是异类的那一个。
这个寿宴上,不管是惊才绝艳的皇后,还是博学多才的宰相正君,都比他想象得更加传统,也更加注意用女嗣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上行下效,这世上像他这般执意不肯给妻主生养小娃的男子,怕是会越来越少,最终趋向于无。
只是,他瞟了一眼那与他同席的叶家正君,暗道像叶正君这样因为要生养个亲生女儿,把自己弄成这幅虚弱不堪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别人不知内情,他可是知道的,这叶家正君与梁家少正君都是在体仁堂中服用的药剂,虽然之前尚然兮跟他讲,说这药可能会让孕夫身体欠爽利,但亲眼瞧见叶家正君的虚弱憔悴,跟想象中有一个男子如何憔悴,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冲击力太大也太震撼,以至于他直觉后面的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他虽然自己没怀过孕,却也见过不少有孕的男儿,有几个是像叶家正君这般不到三个月,连路都走不了的?这着实太夸张了些。
要给江澄写封信么?还是继续瞒着?
安澜哪里知道他这个临时的安排,引得宴席上的人们心思各异。他只从容不迫地走到主位上来,笑容满满地接受各位外命夫们轮番上前行礼拜贺。
他瞧见那看上去气色很差的叶家正君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但他以为这是因为叶家正君高龄有孕的缘故,身为男子,感同身受,他很是体贴地让叶家正君赶紧落座,还吩咐侍儿安排个得力的宫侍细心照料叶家正君。
他这个举动,很是赢得外命夫的好感,那叶家正君千恩万谢。梁家少正君为了得到早些休息的机会,也为了给皇后凑趣,趁机奏出自己已有身孕的事。
安澜对梁家少正君不怎么赏识,但梁家乃是十二世家之一,广众之下,自然也要做出欢喜的表情来,同样赏了早些入座的恩典。
外命夫们人数众多,他们一拨又一拨,行了礼还要再同皇后聊上两句,如此足足半个时辰,才把外命夫的拜贺接受完毕。
天已经午时末了,终于轮到内命夫行礼了,可是文君陈语易、怡君顾琼都还没有到来,就连淑君冷清泉也是刚刚才到,正坐在位子上擦汗水呢。
这可怎么是好呢,缺了两个人,他们是等顾琼和陈语易呢,还是不等呢?
等吧,不知道这两位究竟什么时间才能到,不等吧,怕人说他们不够团结,礼节也不周到。薛恺悦颇为着急,看了一眼在安澜身边侍立的敏贵君赵玉泽,用口型问他,怎么办?
自打顾琼开始孕吐,赵玉泽便主动承担了协助安澜料理宫务的差事,安澜很倚重他,敏贵君也知道自己深得皇后信任,此时便欲替陈语易和顾琼遮掩一二,他笑着询问安澜道:“天近未时了,公主皇子们都有些口渴了,那些孕夫们也不经饿,以臣侍看让公主和皇子给皇后哥哥行过礼,咱们就开席吧?”
安澜虽说一直端坐主位,但也用眼睛的余光留意着君卿席面,早就发现陈语易和顾琼到现在都还没来,此时听赵玉泽这么说,便知道这是赵玉泽想替陈顾两个掩盖。
他又何尝不想掩盖呢?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且不管陈顾两个是什么缘故,但擅自缺席他的生日宴,这在外人眼中便是不尊重他这个皇后。
因而他笑着点头,“本宫也有些口渴了,让孩子们行礼吧。”
小娃们听见敏贵君的话,立刻走到中间的红毯上来。四个公主在前,五个皇子在后,一起给父后敬贺千秋节,“儿臣们恭祝父后寿比金山,芳华永驻!”
明帝到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九个小娃排成两排,十分恭敬地向父后祝贺千秋节而安澜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们的温馨画面。
小娃们才给父后祝过寿,就听见宫侍们高喊陛下驾临,又全都转过身来给母皇见礼。明帝快步走进来,抬手虚抚了一下小娃们的头顶,不理会那些屈膝行礼口中喊着“圣上万岁万万岁”的外命夫们,径直走到安澜跟前,拿起安澜面前宫侍们早已备好的两个空酒杯,亲自倒了满满两杯酒,一杯递于安澜,一杯自己持在手上,“皇后长命百岁!朕为皇后寿!”
有了小娃和妻主的贺寿,安澜也就不在意陈语易和顾琼究竟为何没有赶过来了。
明帝却是放在了心上的,明帝坐下之后,凤目一扫,见陈顾两个根本不见人影,心里头就有些烦躁。她是断乎不能容忍后宫不尊重皇后的。
陈语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发现宴席已开,众人都已经动筷子了,暗叫不妙。他贴着墙根偷偷地溜进来,刚想若无其事地坐下,装作自己早就已经到了的样子,却听明帝发话道:“文君先给皇后行了礼再入席。”
广众之下,天子的声音很平和,乍一听似乎没有什么怒火,但陈语易还是从那没什么抑扬起伏的声音中感知到了明帝的不快。他心里把那个向他催画稿的买主骂了个八开六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