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好在悉数被客栈木质的大门和边缘挂着厚厚的布帘抵挡在外。
厅堂房梁上悬挂着几盏昏暗的灯笼,摇曳的火光勉强照亮着这个略显昏暗的空间。
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木箱上积着薄薄的一层灰尘。有些榻榻米已经磨损,露出了下面的木质纹理。
店小二正睡眼惺忪地裹着厚棉衣窝在账台后烤火,他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眼神迷离,仿佛还沉浸在昨夜的梦境之中,偶尔眨动一下眼睛,带着一丝慵懒和倦怠。
正值此时,客栈的大门被人“嘎吱”一声推开,寒风像是一头伺机而动的凶猛野兽,猛地灌蹿了进来。
店小二一个寒颤,没好气地看过去,心道哪个不长眼的大早上来投店。
打眼就看见一个半逆光的高挑身影缓缓走近,他一眼便认出是昨个儿深夜来打尖的那三个人之一。
这人同昨日来时一样,携着的一身寒气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加上腰间佩着一把靛蓝长刀,直生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此刻对方手里抱着一只硕大的包袱,一些绒毛从顶上露了少许——那是镇上最好的制衣店的东西。
店小二心里啧啧,想着昨夜就看出这三个人果然是南边来的高门大户,只感叹他们好好的福气不享,偏要在这样的时节跑到这天寒地冻的地界来受苦受难。
眼见着这人稳步上了二楼,徘徊片刻,先敲上了为首的那间房门,却是不见有人应。
店小二记得那屋子住的是那个戴着高帽的人,心想着不愧是当了大老爷的,果然都不早起。
心里正吐槽着,就见隔壁的门却是被拉开了,那个俊俏得不像话的瘫子探出头来,见到门外的人,意外而不失客气地笑着道了声早。
无意识地,店小二也咧开了笑脸,至于那两人低声交谈了两句什么,他也一概没顾及得上。
回过神来就见那冷着脸的剑客将那一包东西往对方正推拒的手上一怼一放,意思再明确不过。
正僵持着,轮椅之后闪出一个女人来。
……女人?老天爷,我这店里何时来的女人!
店小二一下子抻直了身体去看,只见那女人一头银发长发披散着,煞是特别,其样貌虽算不得惊艳,但眉心的红痣却是让整张脸生生透出几分柔和的佛性来。
“给你就拿着,这不来得正好,左右你又受不住冻。”那女人声线柔和,语气确实带了点机灵骄纵的味道,她边说着边接过那大包袱抱在怀里。
那剑客猛地退了一步,躲开了那女人来拉他进屋的手,问出了店小二内心的疑问,“你是何人?”
听了这问题,那女人有意无意地往楼下店小二所在的厅堂扫了一眼,盈盈笑道,“大人,昨夜我们同行来此,今日就认不出了?”
她言笑晏晏地解释,“还不是我家大人他担心初来乍到路遇凶险,所以先前便雇人做了面具,为我易了容貌。”说着她一叉腰,嗔怪道,“但我看此地民风淳朴,大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者说那皮面糊在脸上总感觉不爽利,保不齐伤了我的肌肤可还行。”
一番话直把店小二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还是贵人手段多,要求更多。
那女子还欲开口,轮椅上的男子却是先一步抬手打断了她,“好了,不要玩闹。”他语气淡淡地“头发梳好,衣服换了,收拾停当我们就出发。正事要紧。”
说话间他已操纵着椅子出了屋门,向德川颔首示意后便准备往隔壁间走去。
留下那女人抱着那只大包袱和那雪中送炭的剑客四目相对。
店小二简直想要捶胸顿足,你这瘫子!长得再好又怎样,看看你对人家这般爱答不理的,如今又有个强健的作对比,这样下去你早晚要绿!
“哎哎!大人!”那女子慌乱错开视线,有些慌张地冲出门拽住幸村的轮椅,“你、你别走啊……”
她蹿到那瘫子面前刚要开口,就再次被对方截断,“我去收拾‘细软’。”他话说的缓慢,透露出些许不耐,“不然你自己去?”
那女子听了,当即一个箭步后撤,“是我的错,我收拾好了就给您把衣物送过去,大人您请。”说完她立马小跑回了屋内,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另一边,幸村辅一进隔壁的门,轮椅就被倒在地上的椅子阻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俯身欲清障,就有另一只手先一步将那椅子扶了起来。抬眼看见来人他也不意外,只淡淡一笑,客气道,“多谢德川大人。”
“无妨。”德川站直身体,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幸村从善如流地请德川入座,“大人有话问我?”这一句疑问以陈述语态脱口,“那我想先问问德川大人,是否只是好奇我为何能够施展德川家族的穿梭术法?”
德川愣了片刻,“……是。”
幸村一笑置之,脸上的神色似乎再平常不过,“我年少时与你德川家族的长辈打过交道,曾经算得上交好,便会了一点皮毛。”
德川静静地凝视着幸村,他想追问对方那人是谁?是什么时候?又为何是曾经?……这些问题依次在他胸腔内滚过,却都恍惚间觉得不必出口。
“你……二人此行是来做甚?”最终德川只是这样问。
这让幸村终于露出了点意外的神色,似乎没料到对方这样轻易就转变了交谈的重点,“寻人帮忙。”
德川像是对幸村言语间的回避之态无所觉,只沉声道,“遐方绝域,我多少通些术法,或可与你们同行。”
幸村收敛了神色,“十师会尚未结束,第一阴阳师之位不要了?”
“我上京主要是为找人,解惑。”
“人见到了?”
“嗯。”
“惑解了?”
“尚未。”德川坦然注视着幸村,并不掩饰其间的探寻。
幸村哼笑一声错开视线,“看来大人说要同行,并不真的在询问我的意见。”
德川直觉对方愠怒,正要开口缓和,却是听幸村淡淡道,“既如此,此一行便仰仗大人了。”
对于德川的加入,仁王百般不解,“你既无意同他再起纠葛,为何允他同行?”他抖开厚重的大氅,懒懒的支靠在桌上,等幸村更衣。
“你能打发你便去说。”幸村的声音从帘后传来,“但我现在灵力低微,真遇到点能人异士,我可顾不上你。”
仁王呜咽一声,故作姿态地装柔弱说起了酸话,“大人你好狠的心,竟要将奴家的安危托与外人么?”他垂眼假装拭泪,“依我看,德川大人也不见得有这怜香惜玉的心呐——”
说话间,幸村已经换好了衣裳出了来,如此被厚重的衣服和毯子一拥,倒衬得他更单薄了些。
他上下扫了眼正陷入角色,演得起劲儿的仁王,“你倒是如鱼得水。”他唇角揶揄的笑被领口蓬松的狐毛遮了去,仁王只看到他秋水似的眼睛,一下子没接上话来。
直到幸村绕过他去才回过神来,“精市,我也给你换张脸吧?”
幸村不解地看了眼拽住他轮椅的人,“怎么,生怕德川尚不知道易容师仁王雅治起死回生的‘喜讯’?”
仁王:……好有道理。
诸如“你太惹眼”这种话仁王知道但凡说出口自己就是一个死,转念一想有德川在也好,路上人鬼蛇神可能都需要他冷着一张脸来挡上一挡。
说服了自己,推着幸村出了门,就正对上德川扫上来的视线。无比冻人。
仁王忽然又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