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次日清晨，众人相聚在茵谷镇镇口。雾气化作露珠，清爽地挂在告别的袖袍。经过一夜的思考，小医仙决定和怀山一同前往丹塔。她和佣兵们告别，又托穆桂将辞离信带给万药斋老板。佣兵首领应声答应，朝小医仙抱拳道，“下次回青山镇，记得来找狼头佣兵聚聚。多年来，大家都承蒙你照顾了。”

小岚停靠在小医仙肩膀，一双金色眼睛剔透漂亮。它朝众人清啼一声，又盘旋在了高空。紫炎幽蛇就高傲多了，没有搭理作别的一行人，而是朝它的人形粮食发出了不满的嘶声。

小医仙未曾修炼毒体，体内循环的毒气不足，小蛇没被喂饱，缠绕在她的臂弯，左右滑走。怀山从纳戒找到毒丹，捧到紫炎幽蛇面前，小蛇尝过精纯的毒气，对他的丹药不屑一顾。黑袍丹师还是第一次遭受这样的待遇，哼了一声，又将毒丹收回纳戒。

紫衫医女思忖一二，用银针扎破指腹，将蕴含毒素的血珠直接喂给了小蛇。小蛇面对那滴血珠，万分挣扎。一方面，美杜莎的部分在抗拒吞食人类鲜血，另一方面，蛇兽的部分被香气引诱，饥肠辘辘。最终，紫炎幽蛇还是抵抗不住本能，盘绕上前，将小医仙的指尖吮吸干净了。

炼药师大赛在即，怀山和小医仙打算乘飞舟从混沌海到中州。云岚宗与丹塔方向截然相反，两人在镇口与众人作别。黑袍丹师朝她们腼腆一笑，说了声“丹塔再会。”便同紫衫医女踏上了前往中州的路。

此行魔兽山脉只用了两旬，云韵计划用剩下的时间返回宗门落实协议，顺带再查找云岚宗当年有关句芒秘境的卷宗。她和纳兰嫣然带着两个小姑娘，同茵谷镇镇民们告别。

临别时，雨子扑进穆英镇长怀中。戎装女子摸摸她头发，声音流露出几分温柔。她弹弹小姑娘脑门，同她说：“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雨子抽噎着，吃力地露出一个笑容。小纳兰蹲在小翼狮面前，注视着幼崽琥珀色的眼睛，脸颊红扑扑的。

“小翼狮，我爱你。”小纳兰对它说，声音轻得像在诉说秘密，“但我知道，比起人类村镇，你更喜欢青山茂林。每次到山林，你都会快乐地在原地打滚。你是为了陪我才一直待在村镇。”

小孩捧住狮崽圆圆的脸颊。小翼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没能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

“我要走啦。”小纳兰说：“但我不能强行把你带走。你要去更适合你的地方，你可以回家啦，小翼狮。”

幼崽嗷呜一声，用脸颊蹭蹭她的手心，它听懂了人类小孩的话，但仍摇晃着尾巴的绒球，像在等待什么。

“我们还会再见的。”小纳兰轻声说：“谢谢你，让我明白了爱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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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宗与魔兽山脉相距不远，离开青山镇便是仙渺城，沿路一直向南，便能抵达青山雾霭的云岚宗。望见宗门轮廓的那刻，纳兰嫣然心中涌出几分情怯。远处传来悠扬钟声，云岚宗弟子下了早课，正结伴去松醪堂吃午饭。

小纳兰注视着远处宗门，眸中闪烁着亮光，清风将她额前碎发尽数吹散。她向雨子介绍起练剑的无心崖，授课的悟道阁，又兴致勃勃讲起了同门。小纳兰虽讨长辈喜欢，却更爱与同龄人交往。同龄人中，最得她欢心的是温柔的逍遥师妹，最惹她生气的是总压她一头的陆师侄。

雨子听着她的介绍，心中期待又局促。她们一行人刚踏入云岚宗，上方忽然吹来数阵清风。两道身影由远及近，踏云飞到几人身前。为首女子提着酒坛，朝云韵笑道，“大师姐回来了！”说罢倾倒酒坛。坛中甘露洒落，她脚踏霖水，一挽霜剑，酒露化作剑花，纷纷扬扬落在了四人面前。

按剑清八极，归酣歌大风。久违的清风与霜剑吹散了纳兰嫣然满怀的近乡情怯。昔日她在无心崖练剑，云岚宗的清风总能恰到好处地抚平疲惫。修行结束，她常逮着陆师侄追问进度。逍遥师妹急着去松醪堂抢好吃的，看看飞奔的人流，又看看原地的两人，忍不住朝他们大喊“别聊啦！”

纳兰嫣然浅浅一笑，从回忆抽离出来。酒中舞剑的是云棱长老的弟子逍遥仙。逍遥仙洒酒而来，乘剑而去，身旁的小姑娘却没有一同离去。那小姑娘身着云岚宗白袍，发带杏黄，清新明亮，一双眼睛天生爱笑，正是纳兰嫣然的逍遥师妹，逍遥仙的弟子逍遥灵。

逍遥灵衣带作风，翩然而下。小姑娘年幼稚嫩，依稀能窥见长大后的轮廓。只听她高声呼喊“嫣然师姐”，纳兰嫣然错愕在原地，那杏黄发带的女孩却已扑进小纳兰的怀中。

小纳兰兴高采烈，同逍遥灵介绍起了雨子。逍遥灵笑意盈盈，她性格温柔，很快便让雨子不再局促。小纳兰同逍遥灵讲起魔兽山脉的种种见闻，雨子在旁边时不时补上两句。纳兰嫣然注视着她们，只觉得大梦一场，一觉醒来，她置身熟悉的宗门，却也形同陌客了。

顷刻，一声清脆口哨响起，小纳兰将手指从下唇收回，对逍遥灵说：“它圆了好多，是不是你那酒鬼师傅又偷喂它酒喝了？”

一只雪白炮弹飞滚而来，却没像小纳兰预想中那样扑进自己怀中。年轻斗宗被这个滚圆毛团砸中，它短小的绒尾露在外面，仿佛一截雪球，接着，两只耳朵露了出来，灵巧地向四周打探一下。随后，暗器显露出它真正的面目，是一只眼神明亮的白兔。

年轻斗宗抚摸着它蓬松的绒毛，心中流淌出柔软暖意。小纳兰看着昔日伙伴趴在别人怀里，心里不是滋味，试图把对方哄回自己身边。哄了半天，白兔还是赖在纳兰嫣然身上不走。小纳兰不乐意了，她朝小白兔大喊，“你认错人啦！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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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先回了趟云兰居，随后云韵收到云山的风印神通，三人便前往云峰殿拜见宗主。雨子则由逍遥灵陪同，去熟悉云岚宗的周遭环境。

云峰殿由浮石建成，白玉琼楼，冷蓝穹顶，宛若孤城岛屿，高高矗立在云岚宗的最高峰。云峰殿是宗主办事处，大型会议也常在此召开。云山听完云韵禀报，思忖一番，认为林地协议利大于弊。同魔兽建立贸易关系，也利于维持云岚宗的霸主地位。虽然帝国会警惕他的野心过大，但雄心勃勃的宗主并不畏惧，他在加玛帝国内部安插了不少棋子。

“韵儿，协议一事你去安排，若仙渺城人手不够，便在云岚宗征召外门弟子。帝国那边我会先和狮心元帅商议，随后再禀报加刑天陛下。”

云韵领命，云山的目光又落在纳兰嫣然身上。虽然云韵并未发现端倪，但云山在位多年，清楚纳兰嫣然击退魔兽的那招就是云岚宗的云烟覆日。

白发男子坐在高位，神情威严，俯视殿下的纳兰嫣然，对其来历有了猜测。权衡几番后，他问她。

“云衣仙子近来可好？”

纳兰嫣然明白过来，云山将她认成了云衣的弟子。云岚宗的上上任宗主云梦是云山的母亲，云梦被构通敌，含恨冤死后，宗主之位给了其弟云泽。而后云山又继承了云泽的宗主之位。云衣仙子是上上任宗主云梦的师妹，也是云岚宗近年来唯一进过生死门的人。云梦宗主冤死后，云衣仙子愤而离开云岚宗，因此云山猜测纳兰嫣然可能是云衣离开云岚宗后收的徒弟。

正巧，后来在中州，纳兰嫣然听说过云衣的下落。

“家师死在了亡魂山脉。”

云山听闻亡魂山脉四字，心神震荡。他本神色庄严，在斗宗面前也维持着宗主威势，此时却面露不忍，长叹一声。他母亲云梦当年被构通敌，构陷的“敌”就是亡魂山脉的魂殿。

纳兰嫣然却没因他的叹息软化半分。在小纳兰心中，云山是位威严慈爱的师祖。但在她眼里，对方野心勃勃，欲壑难填。前世三年之约败后，她踏入生死门历练，却未曾想过，这期间，云山会借口云韵包庇杀死云棱的萧炎，卸去她的宗主之位，将她软禁在断世阁，还逼她嫁给丹王古河。每每想起此事，纳兰嫣然便无比愤怒。云山和纳兰桀实在天生一对，不仅权势上相互攀附，利用他人的手段也是如出一辙。

相较之下，纳兰嫣然更痛恨云山。或者说，她更痛恨没能阻止一切的自己。前世她身在局中，无法看得分明，转头便只剩了旧日师门破碎一地。今时今日，当她沉下心来，再回顾往事，却留意到了暗流涌动下的蛛丝马迹。

萧炎当年为何要杀云棱，师傅又为何放过了他？云棱长老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云岚宗又是怎么被魂殿渗透得千疮百孔的？纳兰嫣然猜测，前世云韵或许探查到了云棱勾结魂殿的线索，才会将杀死长老的萧炎放走。而后云山将云韵软禁，看样子也成了魂殿的傀儡。只是面前这位野心勃勃的师祖，这位背负母亲血债的宗主，怎么会沦落到任由魂殿摆布的地步？

萧炎破空成神后，云韵前往亡魂山脉，自此消失两年，随后魂殿少主的锁魂索将花宗劈碎。当年云韵前往亡魂山脉，是为了追寻线索吗？一直以来，那蛰伏已久的中州黑兽又是如何摆子布局的？

纳兰嫣然出了一身冷汗，仿佛有张巨大蛛网将她紧紧裹住。只是如今，她拥有最大的优势，那便是回溯的十年光阴。趁着一切尚未发生，她或许能借云衣弟子的身份，在云岚宗将阴谋探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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