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在云山派人去取孟涂铃的这段时间,纳兰嫣然站在殿内,面上不显慌乱,手心却沁出冷汗。云棱的质疑与小纳兰的不同,已不是两句笑语能搪塞过的。为探查魂殿一事,她必须留在云岚宗。而一旦云棱通过孟涂铃发现她是前世的嫣然,必会怀疑她已经知道他是魂殿内奸。部署毁于一旦,她和师傅都将会暴露在敌人眼下。
云山执掌云岚宗多年,独断专行,给他人安插罪名更是驾轻就熟,因此从未动过宗库的孟涂铃。纳兰嫣然没想到云棱会有此招。是自己哪里出纰漏了吗?她只和云韵回了云岚宗几天,短短数日,云棱为何对她动了疑心?
两位弟子端着红衣掩盖的孟涂铃,步步走到殿前。纳兰嫣然镇定下来。孟涂铃虽是上古之物,能辨听真伪。但凡事皆有对策,若能知道孟涂铃的验谎之术,或许就能巧妙遮掩,瞒天过海。
云山见孟涂铃呈于殿上,也有些好奇,他看向云棱,“云棱长老,宗库皆由你管理,你可知孟涂铃如何辨谎?”
云棱躬身答道,“孟涂铃是古蜀之物,人握铃柄,若铃舌摇动,便能说明持铃人所言非真。”
孟涂铃靠摇动辨别谎言,纳兰嫣然心中了然,或许可以用斗技使孟涂铃静止不动。不过云棱多谋,还是谨慎为好。右侧弟子用细长的铜钩将红衣揭开,孟涂铃躺在乌黑的铃座上。纳兰嫣然垂眸,伸手握住铃柄,铜柄凹凸不平,寒气渗骨。她从铃座上取下铜铃,孟涂铃沉甸甸地悬在空中,连穿堂风也无法吹动一下。
云山高居宗主宝座,他一手撑在下颌,银色的长发垂落胸前。他沉声道,“我相信阁下。今用孟涂铃一试,使在座各位勿疑,阁下觉得如何?”
纳兰嫣然此时已无退路,只能点头,手中铜铃如有千斤之重,“宗主请问。”
云山沉吟一二,“我先问你,你为何会我云岚宗的云烟覆日阵?”
一上来,云山便问了在场众人最关切的问题。对纳兰嫣然而言,也是最要命的问题。她重回前世,云岚宗疑雾未清,不能说真话。孟涂铃在手,铃舌能辨真伪,不能说假话。她身陷窘境,左右为难。
思索片刻,年轻斗宗手持铜铃,答道,“家师师承云岚宗,我拜师后,得到家师认可,因此有了学习云烟覆日阵的机会。后来我与少宗主在魔兽山脉遭遇兽潮,机缘巧合,才将云烟覆日阵融会贯通。”
她的回答与云韵禀报无异,云山沉吟着,又问,“你为何在此时回云岚宗?”
纳兰嫣然镇定自若,又答,“我在阆云城偶遇少宗主,少宗主身上有伤,因此我将她一路护送到宗门。我对云岚宗绝无二心,请宗主放心。”
沉甸甸的铜铃静止在空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云山的疑心被打消,他正要示意弟子将孟涂铃撤下,云棱却打断道。
“宗主且慢,我还有问题。”他缓步走到纳兰嫣然面前,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阁下知道云衣仙子当时在亡魂山脉遭遇了什么,又为何身亡吗?”
云棱缓步走来,也使纳兰嫣然的呼吸急促起来。听完发问,她才明白云棱为何要取孟涂铃。云棱的真实目的是试探她是否知道魂殿的事。这样一看,云衣在亡魂山脉身亡恐怕也是魂殿的手笔。云棱在疑心她回云岚宗是为了调查复仇。
纳兰嫣然斟酌着措辞,这个问题若没回答好,就等于前功尽弃。片刻后,她答道,“家师在亡魂山脉的具体遭遇,我一概不知。我此次前往云岚宗,是为了云少宗主。”
她的回答没有完全打消云棱的怀疑,云棱又问,“不知具体遭遇,那阁下可有猜测?”
年轻斗宗握紧铃柄,进退两难。云棱步步追问,咄咄逼人,令她难以含糊其词。这时投了反对的云薰却打破僵局,她哂笑道,“云棱长老一开始说怀疑这位前辈的身份,所以要请孟涂铃。怎么问着问着,就问到了云衣的事?况且人家已经说了不知道,还非要问有什么猜测,不知云棱长老是何用意啊?”
南离把玩着手中杯盏,笑音如银铃,一下弄得云棱难堪起来。云山颔首道,“既然确认了身份,其余便无须再问……噢?云棱长老,你还有何话要说?”
云棱俯身答道,“宗主大人,我方才出于考虑,没有向在座各位说明孟涂铃的真正用途。”他将目光移向纳兰嫣然,缓缓道,“持铃人倘若说谎,不是铜铃摇动,而是铜柄渗血。说谎者以为自己手心出汗,其实是被渗出的血水濡湿。请阁下摊开双手,以示众人。”
纳兰嫣然一怔,心道云棱果然老谋深算。她与云棱对视,微笑道,“云棱长老果然缜密。请各位看,我手中可有血迹?”
年轻斗宗将铜铃放回铃座,摊开双手,手心白皙无血。云山遥遥一看,颔首道,“确实没有,既然如此,便继续投票吧。陆遥长老,你有何想法?”
云棱听闻此话,微合眼睑,不再言语。陆遥被宗主点到,不由陷入思考。如今赞同两票,反对两票,刚好平票。在场只剩他、上方、下方与云山四人没有投票。纳兰嫣然通过了孟涂铃的考验,陆遥心中的怀疑已消大半。更何况夏衍长老也投了赞同。当年句芒古境初开,夏衍曾进言卦象凶险,云岚宗不宜入境。上任宗主云泽却不信占卜之道,不肯错失良机。陆遥当时只是一名颇通剑法的内门弟子,本应随众人出行,临行前却和几名弟子一起被调到西兑堂,帮夏衍长老布置卦阵。待卦阵布完,他才得知前去古境的云岚宗弟子损伤惨重,几乎无一人生还。此后他便一直十分信赖夏衍的卜术。
于是陆遥看向上方长老,开口道,“云霄长老,我也投一票赞同。”
云霄颔首,在投票簿上再记一笔。记完后,他看向云山,等待着宗主的指示。云山沉吟片刻,竟然说:“北坎一事,实难定夺。上方长老,本宗可否投一票中立?”
云山投中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云霄思忖一二,明白了宗主的用意。看过纳兰嫣然与云籍对战后,云山心生忌惮,知道对方与十生门的其他长老不同,不是他可以任意操纵的棋子。按云山的性子,宁肯云岚宗损失一名斗宗,也不愿宗门偏离他的掌控。只是对方已用孟涂铃证明了自己绝无二心,此时也无法在来路上大做文章。更何况对方身为斗宗,此时若直言拒绝,得罪的代价太大。因此云山投了中立。言外之意却是,要他和下方长老中的任一人,再投一票反对,将对方成为新北坎的提议一举驳回。
念此,云霄连忙答,“回宗主,中立票符合宗规。我同宗主一样,举棋不定,因此也投一票中立。”
云霄所想,下方长老何尝没有想到。此时见云霄已抢先一步,云庐明白那个得罪人的角色只能自己来当,于是咬牙道,“我认为云薰长老说得有理,纵使通过了孟涂铃的考验,我仍有疑虑,因此投一票反对。”
“噢?云庐长老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云薰笑吟吟看向他。“那么便是三票赞同,三票反对,两票中立。投票已经结束,赞同票却没有超过反对票,看来我们的北坎位还要悬空了?”
“正是。”云庐打量一下宗主神色,心知自己推测无误,云山确实不愿将北坎的权力让渡出去。云庐在心中松口气,又见云薰一放杯盏,朝他道。
“哎呀,我说错了,云庐长老勿怪。”云薰笑意盈盈,“十生门还有一人尚未投票,因此不能算结束。”
云庐神情自若,了然道,“云薰长老说的是风巽吗?少宗主身在句芒古境,怎么可能中途折返。按宗规,只要十生门投票人数超过一半,便算有效。说投票结束,没有问题。”
纳兰嫣然听闻此话,双眼微微睁大,转瞬惊讶之意淡去,她眸中露出笑意。云薰也含笑道,“少宗主身在古境,当然不能折返,只是她临行前曾拜托我,如今我替她将最后一票补上。上方长老,云韵少宗主要投赞同票。”
云庐不解道,“云薰长老,你先前还说不相识的人便不信任,既然不信任,为何要帮人投票?”
云薰笑意未散,她喜好取乐,此时正品尝着对方的惊讶,“我与这位前辈素不相识,不相识的人我当然不信任。不过云少宗主与她相识,既然少宗主信任对方,那我当然也能帮她投票。”
云庐被她堵得无话可说,云薰又看向云霄,“上方长老,此次投票结果如何?”
云霄听闻她的话,墨笔一顿,转而看向宗主。云山坐在宗主宝位上,神情淡淡,不见喜怒。半晌,他缓缓道,“既然群议如此,那阁下便是我云岚宗的新北坎了。”
纳兰嫣然颔首,云山又道,“明日云岚宗休课结束,弟子们即将启学。阁下既为新北坎,理论也该担任教职,有何意愿?”
听闻教职二字,年轻斗宗震惊地睁大双眼,她对新的长老身份还有些不适应。在纳兰嫣然怔神之际,云棱出列道。
“北坎长老新入宗门,对许多事尚不熟悉。玄法实践课还未定讲师,我的阵法课有几节与这门课并作一起,或许我能帮阁下更快适应。不知北坎长老是否愿意?”
云棱想让她任教玄法实践课,是仍怀疑心,想借机观察。不过这也正合纳兰嫣然的心意,她正愁没机会调查这位魂殿内应。
念此,纳兰嫣然微微一笑,朝云棱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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