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到那的时候,他瞪着大眼盯着一处,脖颈处一道口子,血早就流干。”
说到这里江与年不自觉打了寒颤,如同想到什么极其可怖的事情般并不是很想提及,但安今言还是看见他眼中流转着一丝愧疚。
他低着头,额间的发丝自然垂落遮挡住眼眉,自口中难涩地吐露出话来。
声音很低很小,带着一丝疑问又带着一丝确切。
“若是我那时没有答应,他是不是就不会……”
语罢抬眸定定望着前方树干,似是想透过那树干瞧出些什么来。
当时他在看见地上男子的尸体时,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他的面上反而十分镇定的缓缓走了过去,绕过被劈烂的木材和一众脚印,靠着自己记忆中学习的方法检查着尸体。
于是就发现了这样一张纸条。
看着纸条上的字迹,直觉告诉他上面所写的地点必然会发生什么事情,就鬼使神差来到这家酒馆,却也意外发现案组的人也在此处。
他并没有选择打草惊蛇,而是找借口与案组成员套着近乎,没曾想一个个都那么难搞,无论怎么说都不乐意搭理他,也就将目标转移到了衣着十分夺目的安今言身上。
安今言注视着沉默的江与年,片刻收回视线垂眸深思。
她发现那张纸条纯属是意外,若不是那人夜间敲响了案组的门,这张纸条也就不会被送到案组的人手里。
那么这张纸条放在那里本来是想被谁发现,却阴差阳错到了案组手里。
“昨日你在酒馆,说你的身份……”
屋外鸡鸭欢快的叫着,江与年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挠头尴尬的笑了笑,眼神不自然的撇着安今言的方位,却恰巧被对方抓个正着。
他心虚扭头,没办法只好对着那日的说辞作出了解释。
“其实我那是玩笑话。”
又道:“不过我的身份确实没多少人知道,除了村子里的人,没人知道我是江与年啊。”
话毕一阵沉默,他偏头观察对方,很快又收回视线。
他觉得自己说的挺有道理。
话毕安今言无语地抿了口茶,她也是无聊,非要问这样弱智的问题,简直有辱她的智商。
于是她选择跳过这个话题,略微思考后拿出了自己找到的那张纸条,又向着身侧伸出手对着江与年,“你的纸条呢?我看看。”
察觉到对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冷笑话很好笑并且想跳过这一话题时,江与年十分乖巧的拿出纸条递到安今言面前。
而令安今言感到惊讶的是,接过纸条的一瞬间便发现字迹竟然不一样。
不是一些细微的不同,而是仅凭肉眼观察便能知晓这不出自于同一人之手,完全不同的笔迹以及书写方式和习惯。
屋外传来热闹的交流声,好像是有人来这里聊天,将奶奶逗得笑弯了腰。
原本递出纸条便将目光移向别处的江与年,察觉到了身边人情绪的变化,于是疑惑着扭过头来看着手中的两张纸条。
在看到纸条上字迹的那一刻,他的呼吸一滞目光紧紧黏在安今言捡到的那张纸条上,张口试探着询问。
“这是你捡到的?”
安今言疑惑抬头,这不是她捡到的难不成是对方自己送上门来的?
但她还是肯定的点点头,难不成这纸条有什么问题。
得到回答,江与年目光一沉,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这有些像温姐姐的字迹。”
手中拿着纸条的安今言一愣便低头,对着人说的话发出疑问“你确定吗?”。
她转头看向人,只见对方极其郑重的点头给予了答案,并且伸出手指着其中一个字说道。
“姐姐不会写字,后来学了也总是倒笔画,尤其是这个‘青’字,她经常将那一竖拉的很长,一直延伸到下面的横上。”
听对方这样说,安今言也是十分仔细的又瞧了瞧纸条上的“青”字,果然和江与年所言相同,那一竖被拉的很长。
但这也无法证明这是温姑娘写的字,或许是写这张纸条的人有了笔误也说不准,她将这一说法告诉江与年,而对方听后却是摇摇头。
依旧肯定说道。
“我不可能认错,她的字迹总是带一些奇怪的笔锋,非常独特。”
既然江与年如此肯定,安今言也就不再质疑,毕竟他们才是相处了几年的朋友,定是比自己更加了解温姑娘。
那么温姑娘将这张纸条放在那个小道上,她猜测对方大概率是想给一眼便能认出字迹的江与年看的。
而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与奶奶打声招呼便带着江与年来到了自己捡到纸条的地方。
由于那一场雪只下了半天,且后面没有再接着飘雪,故而这条小道的积雪早已融化干净,只有干涸的血迹融入地面印出的颜色还停留在此处。
江与年仅仅只是看了这巷道一眼,便眼中有些留念地开口对着安今言道,“这是温姑娘捡回我的地方。”
望着这条熟悉的小道,他的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那日的画面。
同样是飘雪的日子,他被冻得在拐角缩成一团,脸上因寒风长久吹袭掉了皮变得生疼,冻伤的地方皮肉烂开,可为了活命他还是在坚持着不让自己闭眼。
由于那年这条小道偏僻并没有多少人经过,就算有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自己便挪开视线,怕是认成了街头乞讨的穷苦乞丐。
而他却是与乞丐毫无区别,同样都是无家可归在外靠流浪生活。
夜间冷了就盖上一层层纸盒子,硬邦邦的盒子能阻挡一丝严寒,但他因多日吃不饱饭身上只有骨头架子,时常被别的乞丐欺负。
或是抢走他好不容易捡来的纸盒子,或是抢走他仅剩的粮食,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
会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反抗。
既然对方抢你的,那你便抢回来好了。
他不是没试过反抗,刚被家里扔出来时,他无法忍受旁人这般的欺辱行为,咬着牙反抗试图夺回自己的东西。
但很多乞丐都拉帮结派形成小团体,他一个人根本就是没办法对付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
那段时日免不了挨打,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小腿的骨头也被打到骨折,疼到说不出话却还是咬着牙拿木板将腿部固定
也有人会大发善心给自己碎银子,这些碎银子虽会被别的乞丐抢走,但他小心的藏了一些在土堆下。
也就是这些碎银使他撑到见到温姑娘的日子。
那日洋洋洒洒下了三天的大雪终得停歇,他躲在拐角,捧着自己手中用藏起来的银两换来的馒头。
馒头在极度寒冷的天气还在冒着热气,自带的热量顺着江与年手掌心传遍整个身体,得到了冬日难得的温暖。
拐角都是人们堆的垃圾,而他却不嫌脏缩在垃圾堆旁大口啃着馒头。
由于吃得太过急躁,嘴角结痂的伤口又被扯开,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猛地闭上了眼。
而再一睁眼,面前空旷的小道站着一个穿着布鞋的人,布鞋上都是补丁但却看起来很是保暖。
他缓缓放下手中馒头抬眸向上看去,一张几乎贯穿他半生的面庞便如此出现在眼前,手边还牵着一位慈祥的老奶奶。
奶奶满脸痛楚地瞧着江与年,而一旁的不知名姑娘轻轻眨了眼。
无人的街道下,弥漫着垃圾的臭味,他们就这样对视了许久,久到江与年眼睛有些酸涩,抬手揉了揉。
他从那姑娘眼中看见了不止怜悯,还有从未在旁人眼中见过的感同身受。
那会他便想着,这姑娘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外头小贩吆喝着,模糊的声响顺着小道传入,姑娘对他伸出了手,那双在这个年纪本该娇嫩却布满风霜的手。
他犹豫片刻便在自己的身上擦拭着手上的脏污,直到觉得干净后才缓缓伸出,在指尖即将接触时顿了下。
而对方觉察到了他的犹豫,好似没有耐心般主动向前握住他的手,扶着胳膊将他拉了起来。
阳光正巧从房檐冒出头来,照在两人的侧面映出脸颊轮廓。
江与年鼻尖的污渍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他也是不争气扬起一丝他认为最好看的笑容,酸了鼻尖。
那刻他便知道,自己终于不用在流浪。
而就在之后回到村子的相处中,他便得知姑娘为什么会对着自己伸手的真相。
他们都是同类人,都是被抛弃的孩子,都是流落街头的孩子。
她是被奶奶捡回家,而江与年是被她捡回家。
兜兜转转,也算是救下了幼年的自己。
视线一晃,老旧的街道与崭新的街道重合,街角的垃圾也消失不见,他也长大成人褪去了孩童的模样,棱角分明模样较好,奶奶时常会笑着夸自己是俊朗的。
他本以为就会这般度过一生,也只想这般度过一生……
江与年垂着头盯着自己那日蹲着的地方,试图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温姑娘将自己从窒息的泥潭中解救出来。
或许对方也未曾想过,就是这一小小的举动,害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