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点完宋云栀这边,阿汝也没准备久留惹人注目,很快就卸下乔装混出了东厂,回到了暂时落脚的北镇抚司。
回去的时候,见到赫连寻的后罩房那处还亮着灯,阿汝猜那是赫连寻在等她回复状况。
谁知才靠近,就听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赫连寻似乎是骂了句脏,又低声道:“什么东西都同我作对!”
于是阿汝也着急,索性在远处等了一会儿,才走到后罩房末处门前,轻叩房门:“是我,阿汝。”
里面很快传来了回应:“进来吧。”
阿汝推门进去,见到赫连寻正坐在桌案前,面前一册书翻得有些乱,也不知看进了多少。
“事情都快尘埃落定了,还睡在这里?”阿汝道,“赫连府的人是不如此处伺候得周全?”
赫连寻没有理会阿汝的戏谑之言:“事情办得如何了?”
“东西都送到了,”阿汝也点到为止,“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
赫连寻手上的动作稍微顿了下:“宋云栀,她还好吗?”
阿汝嘴角微扬,发出一声轻笑:“一个被窝睡久了,连说的话都一样。”
但她没给赫连寻反驳的机会,直接管自己继续说:“你的力道控制得很好,药也给得极好,不会留隐患,你放心便可。”
赫连寻点了点头,在阿汝不可见的地方神色稍微舒缓了几分。
稍顿,他又对阿汝道:“我已放出消息,称你被截获灭口。之后你的‘尸体’会出现在护城河边,会以北镇抚司的极刑死囚代替你。”
“之后你便是自由身,去哪里都随你。”
“多谢。”阿汝并不准备在北镇抚司办事,也不准备过多告知赫连寻她的去向。
道过了谢,阿如便准备离开。
可转身离开时,阿汝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赫连寻:“赫连寻,有件事我很好奇。”
赫连寻抬眼看向她:“说。”
“若此番没有我,你如何保证这一出戏能演得顺利?”阿汝问道,“其实你心里,也有动摇吧?”
赫连寻目光没有从阿汝脸上移开,却没有答出一个字的回复。
阿汝此刻长发高束,与审讯那时不同,她此刻利落的外貌之下,更深藏着远胜于外貌的一针见血。
“是又如何?”赫连寻过了许久反问她。
阿汝淡然付之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去争取真正的心意相通?”
“你二人本就有默契,又有夫妻之名。两人同舟久了,更是难免能有几分真情,”阿汝道,“这些都是顾衡力不能及的。”
宋云栀在赫连寻的事情上,有着属于局中之人的迟钝,又或许还因为前世经历有所保留。
可阿汝却觉得,她们既然要制衡乃至击垮顾衡,那便需要将赫连寻更紧地攥在手里。
在牢狱中宋云栀对此持了保留态度,但站在阿汝的角度,她却是不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宋云栀,都要在赫连寻的情意之上推动利用起来。
可思索良久,赫连寻也只是说:“这是我与她的事,不牢你费心。”
筹谋诸多,但听到这里阿汝又不禁想笑。
就在不久前,宋云栀竟也是回应了尤其雷同的话。
她忽然觉得,兴许没有她的推波助澜,宋云栀和赫连寻是从骨子里相似且注定会相惜的二人。
于是她没再多说,随口道了声“冒犯了”,便退出了赫连寻房间,重新隐匿进了夜色之中。
阿汝离开不久,蜂雀便敲门进来。
他上前递上一封书信,开始禀报:“徐大人那传信来,说姚文远给百姓的田有问题,百姓那里已经急起来了。”
“知道了,”赫连寻道,“我们的私田你可去检查过了?”
“加派亲信盯着了。”蜂雀道。
“那便按照之前的部署办事,”赫连寻点点头,又问,“李恤那里呢?”
蜂雀道:“的确将起因经过都带出去了。”
赫连寻满脸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他笑了笑遂而继续正色道:“陛下应该不过几日便会亲审宋云栀,”话音稍顿,赫连寻稍忖后才说,“不过宋云栀那里应当没问题。”
不知为何,宋云栀面对审讯的模样又好像回到了眼前,而又一阵恍惚,阿汝前不久留下的话也重新回响。
为什么不去争取?
赫连寻也不禁思索起这个问题。
可宋云栀呢?
赫连寻并不觉得宋云栀的回答全是假的,可面对宋云栀,他素来敏锐的直觉,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她的棱角磨得钝涩,竟分不出话语之外的真心假意。
说不清的酸涩蔓延心口,赫连寻久违在情感上陷入迷茫。
他就这样出神下去,案前蜂雀踟蹰一阵,还是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人,”蜂雀道,“其实李恤今日还去找了一人。”
赫连寻收回了思绪,看向蜂雀。
他并未着急询问,想起宋云栀所说的话,错失的敏锐重新在短暂的思索下给了他一个答案。
“顾衡?”赫连寻道。
蜂雀点了点头。
“不算太过意外的事情,”赫连寻又说:“去查一下,他们什么时候搭上的线。”
蜂雀应声,没了别的事情便也退了出去。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留赫连寻双手撑在桌案上,陷入沉思。
他能猜到顾衡在意宋云栀,但因为宋云栀便草率地将自己与东厂的联系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引人注目……
赫连寻想嘲笑顾衡的冲动,心里却莫名不是滋味。
凭什么?
本因宋云栀舒展的眉心又一次蹙起,赫连寻不禁长叹一口气。
可到了这一份上,赫连寻就连想洗漱歇息,站在屏风之后还是满脑子都是宋云栀的模样。
不见还好,见了反而心烦意乱。
赫连寻穿上外袍,几步推门而出,叫来蜂雀之后,他有些烦闷地开口:“今夜不睡这了,回府。”
……
在赫连寻的估算下,邝楚在得知宋云栀利用赫连寻斩断顾衡旧情,甚至案子揣度圣意之后,应当很快便会亲审宋云栀。
可一连数日下来,殿前不但没有任何提审的消息,甚至是连一丁点关于宋云栀的案子都不曾提及。
宋云栀之事就像是转眼间石沉大海,渐渐生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沉寂。
又过了一日,阿汝终于在与宋云栀再次确认过之后,去了赫连府。
可令她意外的是,赫连寻先前冷不丁地回来住了十日,竟是偏偏在她要潜入拿东西的时候不在。
原以为是赫连寻的空城计,谁知阿汝从进了赫连府一直到偷摸着出入拿完了东西,都没遇到半点阻挠。
离开一路上阿汝都有些捉摸不透赫连寻的安排,直到她远远看见宋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赫连寻今日为何在此?
她小心摸着墙根到了宋府后门之外,再次潜入,顺着动静到了正堂的位置。
“栀儿下狱!你就是难辞其咎!”
宋夷的声音传来,听得出是正在强压愠意:“你当人夫君,妻子下狱你毫无作为不说,还到这时才想起要让我父亲帮着求情?先前干什么去了!”
阿汝心底莫名为宋夷的单纯发笑,她凑近了继续听,却听到宋父打断。
“纵使赫连寻失责,你也是难辞其咎在先,”宋父开口道,“若你多留一份心,栀儿会受这般苦?”
话一出口,言外之意所提及的顾衡当即让宋夷噤了声,正堂转眼便安静了下来。
阿汝与宋家一家人来往得不多,了解更是少。
从前只是大概觉得宋父是一个寡言又不问事的家主,但这么一听,可能宋父身上噤声避祸的成分应当比中庸愚钝更多一些。
赫连寻的声音很快打破了沉默:“此番是小婿的问题,小婿今日便是来道歉领罚的。”
宋父稍顿,问道:“你何错之有?”
“不提情爱单说责任,小婿愧对娶栀儿回府时的保证,亦是愧对岳父岳母的厚望,”赫连寻道,“更不用提栀儿乃是我赫连府女主人,小婿自知配不上礼义二字。”
听见这话同时,阿汝还听见堂内传来一阵小声惊呼。
探眼望去,那素来趾高气扬的赫连寻竟是当着宋父宋母跪在了堂前。
赫连寻道:“不望岳父岳母原谅,只求能给小婿一个机会,往后定当对栀儿百般呵护……”
此番举动,不仅是宋夷,甚至是宋父宋母都忍不住愕然。
宋母侧目望了一眼宋父,还是起身上前扶起了赫连寻:“这是做什么……此事……”她有些面露难色,“此事你也是被牵连的人,怪不得你。”
赫连寻不语,宋夷也不好开口。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宋父开口,但宋父仍是思索良久,才缓缓抬眸长叹一口气:“她是我骨血,就算是你不说,我同样会去求情。”
又是一阵沉默,宋父目光移向赫连寻:“但你今日说的,我希望你是发自真心,而非宽慰我与她母亲的权宜之词。”
赫连寻神色微滞,却没多犹豫,当即躬身道:“肺腑之言,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宋母赶紧叫停,“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宋母回头看向宋父:“那你如何打算。”
宋父长呼一口气,起身走向堂外:“替我找来朝服,明日入朝拜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