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说元澈一路躺了回来,以为他伤势严重,特允他回府休养两日再来朝见。
但元澈偏不,他坚强地“带伤”进宫拜见,张口闭口都是兹事体大,微薄之躯何足怜惜,在王公大臣间狠狠博了一波美名。
皇帝哪敢让他这个“伤员”多待,看完他抵着死线赶的暑假作……不对,汇报,也没计较太多,问了他一些曹家库房的事便想将人打发。
再则,元澈并未遮掩见过陆九渊之事,坦荡的态度让皇帝放心不少。
“世子一路辛苦,朕先前说过,若查到兵工坊线索,定重重褒赏,不知世子有何想要之物?”
元澈倒是很想让他开口赐个御厨,但又不好意思,扭捏道:“这……臣一时无甚所想,可否先行记下?”
皇帝笑道:“自然可以,何时想好,何时派人告诉朕便可。”
天下之主的一个许诺可大可小,说是最有价值的一个奖赏也毫不夸张,元澈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待少年离去,皇帝才沉了脸色,招来内侍道:“将裴中书和郑侍中请来。”
兵工坊的后续线索竟然牵扯到了凉国,既让他心惊,又让人出离愤怒。
凉国一介小国,十几年前蠢蠢欲动过一回,被大夏军队打老实了,主动送来质子和美人。
本以为他们学会了安分,皇帝对那些小动作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才十几年过去,他还没崩呢,这些夷族又开始出招试探,总想着从近邻身上咬块肉下来。
当真是寿星公上吊,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这厢,几顶软轿匆匆入宫;那厢,元澈已出了宫门。
皇帝特命御前内侍陪侍至亲王府门口,以示镇南王世子的尊荣。
面对内侍有几分阴柔的笑,元澈浑身都不自在,连忙上了轿,眼不见心不烦。
老亲王扶了他一把,遥遥看着宫门,道:“有人又要忙起来了。”
“谁?”元澈随口问。
还有外人在,老亲王不好明说,乜了他一眼:“自然是你那好‘裴兄’。”
数日未听人提起,元澈倒有几分想念饭搭子,如果提起的人不是自家父王就更好了。
少年心虚道:“智叔都说啦?”
堂堂世子找翰林官当对食,听起来是不像个话,说出去恐怕也伤裴兄的形象。
“什么事情瞒得过本王?”老亲王哼了一声:“念在你如今要入仕,京城根基浅薄,可以许你与他交往,但切记不可从密,更不可朝三暮四。”
沾上那等人物,若是朝秦暮楚,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元澈微微睁圆了眼。
——没听说过对食还要遵循一饭一搭制度啊?
但不管怎样,和裴兄的关系也算过了明路,他欢呼一声:“多谢父王!”
从今往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约裴若吃饭了!
回到府中,亲王妃心疼得直抹眼泪,非说他瘦得不成人样,还要看伤势如何。
元澈死活不敢让她看见肩背斑驳的痕迹,嚷嚷道自己年岁已大,不可再做小孩子之举,将来入仕还要脸面,总算保住了裹成粽子的自由。
他在府中休养了几天,第一个上门造访的竟然是老乡。
“三公主驾到——”
听到通报,元澈一个鲤鱼打挺,转念想到还在装伤,又安详地躺了下去。
“哟,搁家里做仰卧起坐呢?”
陆璇玑正好瞧见这一幕,调侃完吩咐女官:“你们在屏风外候着便是。”
元澈掀开被子,坐起身道:“原来你能随便出宫呀?”
陆璇玑挑眉一笑:“那自然,好歹来看看,万一你嗝屁了,我还能给你挑个喜欢的墙头周边不是?”
“呸呸呸。”元澈道:“说点吉利的。”
少女就笑着问:“你不会还在等大皇兄和二皇兄吧?那你可要失望了。”
元澈诧异道:“怎么说?”
“还不是因为你。”陆璇玑摇头:“这几日大理寺卿在宫闱里出入得勤,我遣人打听,说是你捉的黑衣人和曹家那些似乎有个共同的主子,那主子还是宫里头的人。父皇大怒,大皇兄和二皇兄受了牵连,一举一动被人盯着紧紧的,这几日简直苦不堪言。”
元澈咂舌道:“蝴蝶效应啊……”
他一开始可没想牵连这两人。
“这次牵连可广,御史得了中书令授意,跟狼人杀似的,两眼一睁就是弹。”陆璇玑摊了摊手:“所以说他们哪敢再来看你,还不得我出头?”
元澈不敢想朝堂上的狼人杀有多刺激,道:“所以你是来传话的?”
陆璇玑取出一样东西,道:“谁要替那俩皇兄传话,我自然是来关心老乡的。听说你在临州差点被火烧死,喏,这是我特意向系统兑换的防火服,还不快穿上。”
原来真有人来关心自己,元澈捏着薄如蚕丝的衣衫,心中感动,就听她道:“穿了我的衣服,就要给我做事哦。”
少年动作一顿:“?”
陆璇玑笑眯眯道:“代价嘛,以后我会问你要的。”
……
“本宫竟被曹家摆了一道,如今凉国勾结之事属实,难道当真要咽下这口气?”
陆天权一手砸在桌上,面色阴沉。
下毒的黑衣人是他派去不假,但他还没傻到将自家江山让给外人坐,曹家敢在其中动手脚,真是不怕九族尽诛。
幕僚们也听说了事情原委,陷入静默。
此次的事若处理不好,别说将二皇子摘出来,更有甚者,他们的脑袋或许都保不住。
谋反是一回事,老子的皇位总要给某个儿子,但通敌叛国是另一回事,万一成真,可是关系到千古骂名。
良久,终于有人开口:“殿下,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抬头定定道:“既然陛下疑心,却并未找到直接证据,近日想必会再次传唤世子。”
“依你之意……”陆天权斜斜瞥了他一眼。
幕僚微微颔首:“若提前与镇南王世子通气,打听到曹家库房具体细节,知晓关键证物在何处,一切自然有解。”
陆天权微扬下巴:“说说你的办法。”
幕僚道:“愚有三策,上策将证物收回,妥善销毁,陛下既无证据,久而久之,自会按下不表。”
“说得轻巧。”旁边有人摇头:“假如证物当真那么好收回,中书令会纵容御史日日弹劾?”
幕僚从容道:“那便中策,与镇南王世子结交为友人,借镇南王府之势,与大理寺角力。”
陆天权眸子微眯:“镇南王世子可不是那么好结交的人。”
上次他主动与其交谈,试图拉近关系,结果此人当着他的面偏向了皇兄,他回来后生了整整两天的气。
都是差不多的面容,皇兄到底哪点比他强?
“下策如何?”陆天权道。
幕僚道:“下策……便是殿下早日起事,成功之后,此事便做烂账,一笔勾销。”
……他倒是敢想!
陆天权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冷笑,若真能那么快起事,他何必被逼到如此境地。
幕僚也知他心头生气,宽慰道:“依愚拙见,中策最为适合殿下眼前境况。镇南王世子并非乖张之人,殿下只需投其所好,定能相交。愚前些日子曾派人调查,查到镇南王世子十分喜爱宸朱巷中某间食肆,殿下不如……”
“食肆?”
那人喜好竟然这么好猜?
陆天权不知不觉松了口气,薄唇微启,轻描淡写道:“来人,去给本宫买下来。”
……
回京消停了几天,元澈想起“回乡探亲”的食肆老板,派小厮跑腿,没多久就得到喜报。
“世子爷,老板回来了,还问您什么时候去呢!”
“择日不如撞日,走!”元澈精神大振,亲王妃看得严,他求了好久,才求到小半天的出门机会。
花了两刻钟到宸朱巷,食肆果然开着,店家听到脚步,迎出来笑道:“客人来了?快快请进!”
里面连一桌人也没有,元澈惊讶道:“今日怎如此萧条?”
店家道:“无妨,许多熟客不知我已回来,约莫再有几天就该满座了。”
他取出一壶酒,替元澈斟上:“前几日,常来的那位紫衣公子来定了酒,说最近事务繁忙,这壶酒请客人独饮,以作赔罪。”
“啊?”元澈没想到裴若这么贴心,喜滋滋地接了酒一嗅,满满的药味。
少年苦着脸皱皱鼻子,店家又道:“近日入夏,店中食单更换了一批,还未做出成品,客人可有什么指名菜品?”
元澈道:“那倒没有,后厨有什么便做什么吧。”
他除了口味,其他不挑。
奇怪的是,上的菜也全是药膳。
元澈看了疑惑:“野菌炖鸡汤、山参河鲜……怎都是大补之物?不是入夏了么?”
店家笑容不变:“前阵子药材新鲜便宜,后厨收了许多,客人是第一个上门,自然要款待。”
便宜?手指粗的一株山参也跌成白菜价了?
元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但上都上了,不能浪费,他便动了筷子。
又是药酒,又是补汤,饶是他对食肆厨子的手艺日思夜想,也只能打个八分。
好端端一顿饭,少年吃得只想叹气,甚至想留个小厮等在外面,哪天见了裴若,就对他举个牌子:快逃!
吃到尾声,店中总算来了客人。
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跨进店中,身后跟了几个小厮,一脸趾高气昂。
他草草环顾一圈,丝毫不理店主的询问,昂头道:“位置不错,本老爷买了,开个价吧。”
“嗒”的一声,元澈筷子磕在碗沿上。
什么情况,他还没入股呢,就有人来收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