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被这般无赖地“侵犯”,朗月身下一僵,但不明显。他素来喜爱洁净,又不爱与他人交往,在仙机门里的日子也是除了同师父和师姐稍微有些亲近外,其余便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萧喜此举让朗月十分不习惯,朗月甚至有种下意识地想要把对方甩下悬崖的冲动。不过,他终究是扼住了那不道义的想法。
且,时下他正驭诀飞跃,实在不能分心去做别的事情。
于是,他只好默默叹息,心想——罢了,又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他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何况,他也挺可怜的......
一时,空中一道闪亮扎眼的雷光闯入了暴雨的地盘。
随即,一声如同火雷爆炸般的巨响在天外炸开,有些吓人,好像是有一只可怖的恶兽要从远方扑来。
萧喜皱了皱眉头,只将扣在朗月腰上的指尖更紧了紧,对朗月僵硬的反应丝毫不顾......好生无赖,不知羞耻地简直像个熟练至极的流氓。
朗月:“......”
没过多久,朗月携着受了惊的萧喜平安落地。
天上的雷轰依旧不知疲倦,它们因先前的些许沉寂积累下了足足怨气,现在找到机会后又选择大方发泄。
雷电霹雳模样的天边裂痕触目惊心,不过远不及它们的嘶吼般的爆炸声吓人。不过还好,老天没办法让这两样可怖的东西同时出现,因此那霹雳消匿之后,声响才会炸开。
埋在朗月怀里的萧喜顺便借对方的衣衫给自己擦了把脸......咳咳,好像有点不厚道。
她早已感知道自己现下身处之地十分安全,可就是不太乐意撒开抱腰的手。
她其实想看看这救命恩人的模样,她想知道此人的模样是不是也会同他的腰一般叫人欲罢不能。
于是,她瞥见远处的雷电霹雳闪亮万分,她应该可以借此窥视一番。
可,等她刚要抬首的时候,萧喜首先对上的便是那双也在瞧她的眼眸,那双眸摄人心魄。细长的睫羽扑朔着细小的雨珠,清冷干净的眸子在那道闪电绽开光芒后又隐蔽进了黑暗。接踵而来的是骇人的雷声,打乱了萧喜出神的思绪。
她怔住了。她终于体会到了话本子里所谓的“一眼万年”究竟是何意了,这些竟没有骗人。
清冷的眸子总叫人疏离,淡淡清雅的神采好像在此刻伴着恩人身上浅浅青竹的气息,能够让人心神舒坦。
可惜,这所有的惊绝都只发生在刹那之间,贪心的萧喜还想要去探寻更多的......关于对方的事情。离奇的是,她才只看到了一双眼,双腿就酥软了起来,随之而来的也是逐渐模糊的视野和神智。
她被芍七点了穴。
芍七赶忙把油纸伞送到了朗月头顶,芍七挠了挠头,半晌之后才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公子,那两只妖可太狡猾了!不然,我是不会叫公子淋成落汤鸡的!”
“......”幸好朗月良好的教养没有叫他在此时翻个白眼,他无言了半晌,只是摇摇头。
“公子......那这小子怎么办?”芍七抬手指了指已然昏迷过去的萧喜。
“这里是山崖下,附近有人家。现下已过丑时,又是五月末,不久之后天就亮了,明早自会有人家上山采菇或者打猎。”
“可......这雨还这么大啊......”
“嗯。”朗月简单地应道,后又不说话了,好像在等芍七作出什么举动一样。
空气透露出些许的......凉意。
“公子的意思不......不会是要属下把咱们仅此一把的伞,给......给给他吧?”许久之后,芍七才动了嘴。他那好不容易才改过来的口吃毛病居然又回来了。
“你说呢?”朗月只是一入既然地淡淡道,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有些后悔了。”
芍七丧了口气,怨容满面摆在这个高大的汉子脸上......多少有点格格不入。有时候,朗月也觉得芍七算是个奇人。毕竟芍七这人总是能作出一些与本人相貌背道而驰的举动、说出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久而久之别样的气质就沉淀了下来,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后悔什么?”
“我后悔刚刚非要过问这小子的死活了。”
“......”
苦苦相求下,芍七还是千不甘万不愿地供出了伞。
他没好气地道:“现下好了,属下也要变成和小公子您一样的落汤鸡了!”
芍七本以为事情已然到了收尾的地步,刚要启步离开,他是真的不想在这暴雨天下多呆半刻,却瞥见朗月若有所思的模样。
“公子可还有事?”
朗月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从手间幻化出一纸仙符,后又迅速挥动指尖在上面留下耀眼的金色纹路。
他催动符纸,包围符纸周身的淡淡金光护其不被雨水打湿。那符纸被安安稳稳、不偏不倚地被贴到了萧喜脑门儿上。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的搞笑情形——一个黑衣少年傻不愣登地倚靠着树干席地而坐,脸上还贴着蠢不拉几的黄符,身旁还支了把油纸伞。
芍七见此不禁失笑。
“小公子,你知道他现在像什么吗?”芍七极力去控制自己的表情,却还是没忍住。
“什么?”
“像僵尸!”芍七“哈哈哈”大笑了两声,差点没笑出泪花来,“我看明早哪位好汉敢捡他!”
“嗯?”朗月似乎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过经过芍七这么一提醒,“僵尸”......嗯......好像是有点......
想到这里,朗月也嘴角微扬了些,不过,好在不明显,不然肯定要被芍七这家伙缠着不放。
“可惜了,事到如今,撤不回去了,”朗月淡淡摇首道。芍七好像还听到了有点奇怪的意味在里面......是有点“幸灾乐祸”?不对,那应该不至于,大抵是......听错了。
芍七和朗月随即驭诀离去,一路上芍七还聒噪异常地缠着朗月问——
“你刚刚拿黄符都写的些什么啊?”
“与你无关。”
“你快告诉我嘛!”
“不行”
“你必须告诉我!”
“我就不告诉你。”
“......”
翌日——
一丝丝暖阳在萧喜涣散的目光中慢慢显现,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不可思议、死里逃生的梦......
不过,为什么我眼前是一片昏黄?
萧喜下意识去揭,令她不可置信的是,她揭下来的是竟是张贴在自己脑门上的黄符......上面好像还有字是对着她脸这一面的。
萧喜晃了晃头,才慢慢有些清醒的意思。
她捏了捏黄符,直到把黄符上的褶皱彻彻底底地捋平。
她喃喃着启口默读——
“若因饥寒起盗心,又岂怪韶华不为少年留?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望小兄弟早日脱离苦海,寻得一番好生路,也算不枉我等救心之切。珍重。”
这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对方的担忧与关怀。
不过......
呃......
咱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因此萧喜也慢慢确定了一点,那就是——昨晚定然不是梦,两只大妖是真的,昨晚雷电暴雨也是真的,恩人是真的,细腰美眸是真的,马儿也是真的......
嗯?
那只马......
哎......
萧喜这才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心道,这只大可怜定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她又想起昨晚同恩人的那一番话——
“那我的马怎么办?”
“可以救,”他淡淡道。
“你死它活。”
“好人,还是先救我吧!”
不觉地,愧疚之意油然而生,不过世事总是两难全,马儿你就当来人间行了件好事吧!
等我一有空,我就给你这只举世无双的豪情烈马立个威风凛凛的碑!最好要立在人潮汹涌的地方,好让大家对你刮目相看!
萧喜咬了咬嘴唇,心中暗下决心着。
不久后,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婆婆端了碗稀粥进了屋子。
她用和煦的口吻道:“小哥可醒了?”
萧喜闻言去看,她注意到自己正身处于一户颇为寒酸的泥砖屋子里,心想,这大抵是山脚处的一户贫寒人家。
这位婆婆上了年纪,她注意到婆婆的眼睛里浑浊昏暗,不觉地思绪被牵引到了那个不凡之夜......
恩人那双眼睛太过令人忘却,可真是件难事啊......
话说,萧喜猜想这个婆婆或许就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才会导致眼神不好吧。
萧喜抽了抽嘴角,在手里摩挲了摩挲了那纸黄符,心想——
也是,哪位眼神好的英雄好汉敢捡她回去,她自己都觉得她昨晚的模样活像一只僵尸,还是那种颇有生机模样的僵尸,搞不好一碰黄符就要起来一蹦一跳地去咬人呢。
萧喜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刚想要去接那位婆婆的话,却还没等开口,那婆婆倒是开始自说自话了起来......
“小哥怎么能这般小心,上山砍柴也好,打猎也罢,也不可因为贪睡就把自己落在了山里。你可知,如今的平台镇从不太平哇......”
婆婆叹息,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般的忧伤在婆婆的话里挥之不去。
不太平?
萧喜当然知道,不然她为何要来这里呢?
不过具体是什么原因,她可不知。她刚来这里不超过三日,前两日都守在北部边际的平台山上观察地形风貌等,想着要想深入敌方虎穴,定要先从虎口下手。
看着婆婆的样子,萧喜心想或许她刚好可以借此套些话出来。毕竟,如今山上除了“火油”之谜外,也没有别的可疑之处了。何况这“火油”的来源也在半个时辰路程外的平台镇,所以,萧喜下一个目的地便是这里了。
“婆婆,我想您应该不是一个人生活的吧?”
萧喜思忖了半晌,又更细致地去观察周身的事物。屋子里有不少锋利的刀具用品,应是为了专门打猎而用。她想,一个老婆婆上山去打猎,也未免太搞笑了!
“是的,我有个儿子,可......可是他再也回不来了,”婆婆颤起声嗫嚅道。
“婆婆何出此言?”
“小哥可知,如今平台镇名声最大的一家客栈的名号?”
“嗯?咳咳......不,不知。”
萧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是外地人,怎的晓得这里的特色。
“看来小哥是外地人啊。不过,当下镇上的百姓们好多都迁到郊区了,或者在外地有亲戚的都去了亲戚那里。怎的,小哥是反着来的?”
“所以,婆婆,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詹远客栈闹了鬼!”
“闹鬼?!”
我去,要说是妖还能说得过去,鬼的话她萧喜可招架不住,她又不会跳大神驱鬼......更遑论,她也很怕鬼。这可是她生平自认的最大克星。
“嗯......怎么说?”
“闹鬼”这么个不吉利的词显现到萧喜的脑壳里后,她的声音也没有之前那般有底气了。
“前段时间我儿子打了野兔,要送货到詹远客栈里去,他到客栈的时辰不早了,他便在客栈住了一晚,谁想......鬼火突起,人就这么没了!”
言罢,那老婆婆浑浊不堪的眸子里便淌出了亦是浑浊的泪水,触目惊心,萧喜也是心惊。
眼看着对方都要哭出血泪来了,萧喜便只好下床去安慰这位老婆婆。
“多谢婆婆好言相劝,晚辈我心里感激不尽。我相信,你若是这般伤心难过,你儿子的在天之灵定然也不会心顺的。老婆婆不妨行好当下,过好咱们的日子。人间的悲欢离合是常事,生者死者的阴阳两隔恰似天地间的逢场作戏,一晃人生就这么过去了......老婆婆何必如此伤心欲绝。”
“想要放下怎会是件易事?想必小哥年纪尚小,心里还没有什么要挂念的人吧,”婆婆闻言只是默默叹息道。
没有挂念的......
活在这世上的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了......她在这天地间,就是一叶扁舟啊,不过,她这扁舟总会风雨无阻,不会轻易翻倒。
就算她这一生自始至终都是孑然一身,她也不会畏惧危险、不会放弃目的。她更加不畏惧世人所谓的“悲欢离合”,她不怕死,她怕的是,在她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未了解前就一命呜呼了。
她对生和死好像从来不存在什么特别的感情......
对于萧喜来说,那些早已离去的人里,她倒是有记念的,但谈不上牵肠挂肚、魂不守舍。有时候,萧喜自己都分不清她对他们究竟是什么感情,是“牵挂”?是“依赖”?是“想念”?还是“赎罪”?
大抵是“赎罪”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