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当日——
那天夜晚本同寻日里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二狗同一帮兄弟掐着时间点关了客栈。大伙在得知近些日子会起大风,大概率还会下雨的情况下,还特地把客人们的客房里的门窗锁得很紧。
灯火逐渐阑珊,在客栈里往外观望时辰的小伙计也慢慢舒心下来。外面沿着街边小巷传来的敲锣声也开始在夜色里蔓延。
今夜更夫们的第一鼓已然敲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掌柜的不是说这些天恐有大风大雨吗,怎的这里还说天干物燥,容易起火?”有人不解道。
说真的,这些天看来,没人知道到底是下雨刮风还是天气干热。
这天还是平平淡淡的模样,没有干燥多火的预兆,也没有起风下雨的预兆。
二狗寻日里最会说话,也更加惹得掌柜关心,客人们也喜欢这灵巧活泼的孩子。自然而然,二狗便成了一帮伙计丫鬟里话语权最重的那位。
二狗听那人说完,上来就没好气道:“詹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难不成还害了客栈不成?!”
“是是是!”
“还不快把一层的那些窗户锁紧!”二狗得意地指挥着,其余人闻言也是麻利了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走水了!死人了!”不知二楼哪间屋子外传来小丫鬟惶恐的惊叫。
这不是最恐怖的。
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紧接着不止是一间客房,越来越多的客房里出现了熊熊燃烧的火光,都在同一时间里,受了灾。
那时候说来奇怪,丫鬟伙计们慌乱之际,惊恐的尖叫在客栈内外也是此起彼伏。可是,那夜好像总给二狗一种莫名其妙的安静的诡异感。
他总觉得,那些屋子里所谓的自燃人们并没有死前的挣扎声,印象中的嘶吼尖叫好像皆是面前慌忙抱团的伙计丫鬟们带给他的。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吧。可能,只是那些人的声音刚好在二层和三层,自己光顾着听一层的动静才忽视了吧。
二狗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詹老爷也被大半夜的动静惊醒了,那时候詹老爷满脸是泪的模样,二狗想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后来也是报了官府的,结果也是草草了事,官府只说是意外造成。不过得亏詹老爷人脉广,这件事没闹腾多久就被压下来了,客栈的生意还是同往常一样,只是一部分的客房停用了而已。
却没想到,这件事压根就是个无底洞!
前些日子,刚好是一个猎户送货的日子,那一天是第二次走水。
那一夜又是死了不少人,最终放眼整座客栈楼里,竟然只剩下了一间没死过人的屋子。纸包不住火,事情还是传开了,那些日子街坊邻居们惶恐不安的模样,也是二狗这辈子不敢轻易忘却的。
“所以,后来你们不请官府了,换成了请道长?”萧喜听得出神,后才道。
“正是如此,我等才知客栈并非遭了贼人的歹毒心肠,这本是一场邪祟作怪的事情。”詹老爷老实回答。
“等等,我记得老爷您......那天强调了天要刮风下雨,这才让大伙关了门窗?可是,这次闹鬼事件走得是火灾,您锁了门窗,火烟毒气深重,屋里的客人又难以逃离,那些人岂不是死路一条?老爷,您......这不是助纣为虐嘛?”
门窗紧闭,客栈门锁特殊,只好从里开关,屋外无法动弹,又有多处屋内同时起火,如此也说明了是贼人作祟的可能性很小。
可是,那时候不早了,客人们也早早熄灭了烛火,走水的火种又从何而来?既然门窗紧闭,那火势便会蔓延地更快,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烧毁事物,这本就是个轻而易举的事情。
“助纣为虐”一大罪名忽地扣到了詹老爷头上,那位老爷当下就慌忙了起来:“这......这位大哥,怎能这样说?这不,这些天下了雨吗?我向来会看天。”
一旁的芍七忽然冷不防地来了一句:“据我所知,第一天走水距离近些日子少说也有半月有余了。可见,詹老爷料事如神的水平竟然这般高。”
“话说回来,若是闹鬼一事终了,詹老爷肯定不会吝啬给小的些好处吧!”萧喜笑眯眯地凑上来,活脱脱一个财迷模样,把刚刚芍七所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挤到了一边儿去。
“自然是赏金百两了。”詹老爷笑道。
“切,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件事可没你想得那么容易,先前可是死了不少道长!我劝你早日认清自己,你要是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二狗横眼道,语气里满是不屑,摆明了瞧不起萧喜的意思。
向来客气的詹老爷向二狗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二狗也意识到刚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赶忙住嘴了。
“多谢詹掌柜指点,我等定会竭尽所能。”朗月恭恭敬敬地朝詹老爷的方向行了个礼。
萧喜其实还想继续刨根问底下去,殊不知早已忽视了詹老爷愈来愈难堪的面色。如今,朗月先开了口,意思着就这样到此为止。因而,萧喜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了。
随后,詹老爷同二狗吩咐了一些话,就派停在客栈外的人遣送他回了二狗口中的偏僻院子。
“你随我来。”朗月小声招呼了芍七一句。
趁二狗和萧喜不注意的时候,二人早已掐诀乘风而去。
萧喜和二狗全然不知这两位的行事匆匆,只以为外面忽地刮了些小风,恰好吹拂到了他们的面上。
回过神来,朗月同芍七早已不见踪影。
“你......方才可看见他们二人了?”
萧喜险些觉得不可置信,毕竟在她印象中,距离刚刚亲眼看见那两位公子在场的时候不过顷刻,怎的一晃眼就没了?何况,正如詹老爷所解释的,客栈因闹鬼琐事而封锁了门窗,那......他们怎么走的?
“我......我怎么知道?”二狗也顾不上刚刚的恩恩怨怨了,自己已被惊呆地不成样子了。
萧喜不知不觉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背后阴风肆虐横行。
萧喜同二狗说话之余,芍七随朗月早已移步至一处高楼亭台之上。俯身下看,刚好能清晰看到詹老爷驾车离去的路径。
芍七心中便知,朗月早已对这詹掌柜起了疑心。但......若说这詹老爷有鬼,可为何糟蹋的还是自己家的客栈?这不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还有,若说这詹老爷有鬼,看这车马行径的方向也的确通往郊外,可见这老爷方才对他们也并未说谎。
“依你看,如何?”
怎么走着走着,又开始出考题了?芍七心中苦不堪言。
“呃......依我看,詹老爷方才并未满口胡扯。”
“不对,”朗月凝神俯瞰的眼又落回了芍七身上,“我是说,依你看,可有觉得此地疑点重重?”
“什么什么......疑点......”刚刚还被问得一脑子浆糊的芍七忽地拍手大悟,“我记得你我二人来此平台镇的动机,正是因你口中所言的,此地妖气重重。可是,方才走了一趟客栈,却未发现半点妖气残留,那詹老爷和客栈伙计亦是如此!”
“可......这样不就是矛盾了么?”芍七疑惑起来。
“不错。”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毕竟我不懂驱邪驱妖的秘术,辨不大清妖鬼神魔的。”
“不可能,”朗月的眼神更加锐利冷酷了几分,“我也无法做到一眼辨清妖气所在,尤其是在譬如莹石等法器掩饰妖气之时。平台镇妖气冲天,是我在临走前透过仙机镜所见,妖气如此庞大,就算再怎么掩饰,我们都不会对此全然不知。”
“仙机镜?!”芍七大惊,“这可是你们的镇门至宝,不是说你们那个门主老狐狸一天到晚脑子里的弯弯儿比谁都多吗?这种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搬出来给你看了?”
世间妖物淫邪繁不胜繁,普通妖物无法掩饰妖气,可大妖会借助一系列的法器将妖气掩饰,更有传说所言,某些太厉害的妖物可自行隐蔽妖气,言行举止更是同凡人无异。
要捉那些借助外力掩饰自我的妖物,不说一般修仙门派,就连仙机门也难以做到。但倘若妖气过于集中,再怎么掩饰也都逃不过仙机镜的法眼,仙机境启动困难,又本是仙机门的重器,寻常修仙门派只以为是传说。
所以,朗月之所以要来平台镇,并非因为自己能力超然,而是在临走前多看了一眼镜中的千变万化。
“你们门主都这么信任你了?这玩意儿都肯给你看?!”
“不是,我偷偷看到的。”
“所以,来平台镇刚好抄个历练的近道?”芍七半信半疑道。
“嗯。”
“不愧是你啊,小公子,”芍七投来赞许的目光,“这可比之前千翻万翻好找得多了,看来你也不像外表那样单纯,还是有点心机的嘛!”
朗月:“......”
“不过,我看公子对那个詹老爷挺上心的,会不会......那个詹老爷有鬼?我也觉得这人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芍七顿了顿,思索到寻常身旁这位小少爷可是天天端着个眼高于顶的架子。
这朗月自幼长在仙机门,也见不得他同一齐长大的师兄妹们多有交谈。此人对内对外皆是一副冷淡的面孔,芍七已然觉得刚刚的朗月对詹老爷的态度极为不凡了。
詹老爷一个成日泡在市井喧嚣里的人物,芍七实在想不懂为何朗月会偏偏对此人多有话题。
“我试探过很多次,但都是无疾而终,”朗月露出鲜有的愁色,他无奈地闭眼摇了摇头。
“你的意思是?”
“毫无马脚露出,”朗月换了个通俗易懂的口吻道。
“你既然也说了无法凭空辨别强大的妖气,说不准那詹老爷若是身上携有什么辟气的法器。”
“不会,此事很古怪,不会这么简单。”朗月思索后道,“詹掌柜身上所着衣物乃轻巧的丝绸所制,他若是携了什么,纵使千般掩饰,我也不会毫无察觉。就如前些日子山里两只靠莹石庇护的妖物,也任然做不到万无一失。”
“那詹老爷的伙计还强调过这个詹老爷生性胆小,寻日里不敢来此,今日碰面,我们也是亲眼看到他风尘仆仆地过来。他既然无法随身携带法器,也无法将那些东西藏在什么地方。这个猜想,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朗月冷静地分析着,他清澈的眉眼总能向人传递一种安心的力量。
“也是也是,我想若是那老爷真有鬼的话,这客栈闹鬼的事情就说不下去了。一个当掌柜的,大概也不愿意看到如今操劳半生的事业就此付之东流。”
“但伙计那番强调,很精妙地同我们的猜想不谋而合,这不一定是巧合。”
“所以......万事皆未尘埃落定,或许还有另一种极端......”朗月稍稍停顿,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芍七本想继续询问下去,却见公子这般,也心知当下不该多有打扰。就这样,朗月至最后,也没有将那所谓的“极端”说出来。
眼看着詹老爷的马车飞驰而过,逐渐也捕捉不到了影子。朗月收回神来,半晌沉默后,才对芍七淡道:“你帮我做一件事,就在今晚。”
听自家小公子这语气,芍七也觉今晚之事切不可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