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织梦叫下人再收拾出一间内院的屋子,叫朗月好生歇息。
黑幕下,朗月并无睡意,也未想点灯。
他腰间所挂的黑柄剑颤动不止,最终生出一缕墨烟,一个高大的人影逐渐具象化,体立玉,眉目深邃。
“憋死我了。”
“你以前应该比今天能忍许多,怎么,又看见幻象了?”
“是啊,头还老是隐痛,不过自从那晚乌巷之后症状轻了许多,就是脑子里老是浮现那个女人的模样。”
“这些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认为那个女子可能是个关键,若有机会你多往这方面钻些。”
“也好,不过说好了昂,不可兴师动众,绝对不能告诉那个老狐狸,不然搞不好我就要被收回去了。”
芍七口中抱怨的“老狐狸”无疑就是仙机门的门主。
朗月闻言,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如此也不是不好,回去少了自由,顺便也改改你这被我惯出来的脾气。”
“大哥大哥,千万别!”
芍七自知这个话题很不讨趣,就又开始用起了他的惯用伎俩——扯话题。
“咳咳,话说刚刚那什么......对,陈姑娘,她说的那些关于萧喜的事情我看未必全是真的,那萧喜精得很!指不定又把人家姑娘骗得团团转,回头还来套路我们!依我看,小公子要当当心,千万不要被骗了!”
“哦?听你话意思是......你很清楚萧喜是个什么样的人?”朗月嘴角噙着笑。
芍七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这人心里又开始算计了,他这小公子一笑,准没好事。
“我......我,反正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你并不了解她,所以先不要当下立断。”
“不是吧,你也被骗了?!前几天我们去找萧喜,她当时做的什么事情,说的什么话,还有摆着的什么态度,你又不是没看过?!”
“行了,此事以后再提。”朗月凝神道。
芍七闻言知道再这么说下去也不过是自讨没趣儿,索性就闭上了嘴,又化成一缕烟雾散去。
......
这日的黎明终于降临,六月份往下很早就能看见日光,更何况目前已经快到了六月中旬。
大早上就有人扣门,陈织梦出门探看,发现是萧喜。
“萧姑娘?”
陈织梦觉得奇,毕竟她也没有想过萧喜会这么早就来了,况且昨夜张老先生的死讯应该也没有这么快传到她那里去。
“哦,我......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有东西没来拿。”萧喜随意扯了个谎,想趁机糊弄过去。
其实,她早就知道张老先生已经亡故,不是别人告诉她的,而是她自己发觉的。
张老先生患有那种怪病,一旦亡故后,他体内的病气定然存不住在尸体里,所以那股妖气定然会飘渺在空气里。
萧喜之所以选在现在这个尽量天亮的时候来叩门,也是预想过凡人丧葬的礼数规矩,贸然行事对她来说不是好事,更何况她要面对的是这种她曾经答应过要救回来的老先生亡故的事情。
萧喜甚至还想过,那两个人估计早就到场了。
现下,陈织梦领在前头,一边走着一边对萧喜道,语气有些怅然:“昨夜张老先生走了,但是我和祖父从未将先生的事情怪罪于你,若不是姑娘的帮忙,先生会更加痛苦不说,我和祖父也说不定要染病,所以姑娘千万不要自责。”
“多谢陈老先生和陈姑娘体谅。”
“如今天色还早,祖父昨日又受了惊,所以还歇息着。路途遥远,姑娘不如先坐下喝茶等一等。”
“张老先生走了,我哪里还有脸在这儿惬意?”萧喜说来颇觉惭愧。
“先让我去看看张老先生吧。”
顺便让我再会会那两个家伙......萧喜心中又念道。
……
萧喜入了后院那间还没来得及给张老先生收尸的屋子,刚开始还有些诧异,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外人挪动的痕迹。
“难道他们还没来吗?”
萧喜心中暗自发问。
后来她也很快挪了神,着手准备封锁气息的符咒。
毕竟这些还在持续往外发散的妖气今日能引来她萧喜,明日就有可能引来那两个同在仙机门的人,再往后,就不知道会引来什么牛魔鬼怪了。
所以,这些气息必须尽快封锁住,一来减少麻烦,二来也不想拖累旁人。
此时,封闭的屋子闪现出一道光线,再然后屋子的整个大门都被敞开了。
萧喜以为是陈织梦,于是就赶忙转过身去,准备编胡话。
“不劳你费心了,今日早夜我就施了术法,这些气息早就被封住了。”
谁想进来的却是朗月。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早些罢了。”
“不过,既然你现在能出现在这里,又定然不是有人告诉你的,那你在那时也有所发觉了?”
“怎么,我比你沉得住气,不行吗?”
“等等,你当时怎么说的,没有让陈织梦起疑心吧?!”萧喜忽然觉得后知后觉起来。
朗月脑中闪出深夜里陈织梦说的那番话,于是也没有直接回答萧喜的话。
反而说了句让对方半知不解的一句话:“放心,她比你想得要聪明许多。”
谁想,萧喜压根没在意他话里的重点,反而只抓住了话头“放心”这个关键词。
“你如今在此处,想必不只是要等我吧?”萧喜又道。
“嗯。”
随着朗月一声应下,室内再次陷入死寂,谁都没有要先说话的意思,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萧喜忍不住打破了尴尬:“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在死人面前一直说话并不合适。”
“你还是那么怕鬼?”
“没有!白天我怕什么鬼,而且准确来说我怕的不是鬼,怕的是未知,上次我眼见为实了一番才被吓到的。不过那只是詹老爷的把戏,鬼这种东西就和神仙一样,不过是凡人自己幻想出来的,不是真的,所以我没怕,听懂了吗?”萧喜为自己打抱不平道。
“嗯。”朗月只是微扬了嘴角,暗自摇了摇头,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没过多久,陈织梦就扶着自己祖父来见了萧喜和朗月。
“姑娘已经尽力了,我们不怪罪你。”陈家祖父诚恳地作了个揖。
“容我多言,张老先生的死与怪病的发病规律有极大联系,所以......”
萧喜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是否适宜,所以语气并不似从前那般随性,反而多了严肃之意。
“我明白。”陈家祖父应道,转而将目光移到朗月身上,“这位是......”
还没等萧喜说话,陈织梦就抢了上去:“这位是萧姑娘的朋友。”
萧喜抬眼看了看朗月,貌似颇感疑惑,不过对方对此选择视而不见。
众人又进了后院那间屋子。
朗月独自上前揭开了覆在张老先生身上的白布和下面的被褥,露出了死者的面目和左半身。
众人惊讶地发现张老先生那左半身上的肋骨早已全然软化,比上次所见还要严重,因此他的心脏就显得更加突出,心脏上分布着的突出的粗大血管在此时局促地挤在一处,将人体表面上的那层皮肉挤地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褶皱。
不过更为震惊的是......左半身上那颗本该死去的心脏在此时却还跳动着,心脏上密布的局促血管也在蠕动个不停,像蠕虫一样。
陈织梦见此场景差点没有吐出来,萧喜只好先把她扶出去休息。
等她回去的时候,正见朗月和陈家祖父说着话。
“老先生,昨日他也是如此吗?”
“这根本不可能,所以我昨日根本也没有想过要揭开盖在他身上的被褥。”
“所以说,张老先生身死的时候,这颗心脏它也是如今日这般,而不是今日才有此表现的。”
“可是我明明摸了他的脉搏和鼻息。这些根本......”身为一名老道的中医,见此场景的陈家祖父此时却感觉像被雷劈了一般。
“我并不是说张老先生还有活着的可能,老先生你的想法没有错,他的的确确是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家祖父颤颤巍巍地道。
“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了这种怪病的病症,此次拜访也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认为怪病的根源就在于患者的心脏,如今看来,也不难发现有什么东西藏在他的心脏里作祟。”
“所以若是想要一探究竟,就需要您老做个决定。”朗月道。
萧喜看陈家祖父不明所以的模样,就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
她走上前去:“所以你想让陈老先生剖开张老先生的尸体,看看心脏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啊?!剖......剖剖......”陈老先生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腿软下去,还好萧喜眼疾手快把他扶住了。
朗月将视线投向萧喜,二人目光交错间,他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坚毅与果断,也不得不承认萧喜的见地并不比仙机门差多少。
朗月赞许似的点了点头:“是。”
“这......你们说的,我,我都明白!可是你叫我如何肯对他下得去手!”陈老先生哀嚎一声,神情颓然而恍惚。
“这种事情让老先生着实为难,不如先拖一拖,让老先生有个心理准备。”萧喜给陈老先生铺了个台阶。
“只怕再这么拖下去,沧凌城中如同张老先生的人会越来越多,我这些话并不是危言耸听。”朗月了然萧喜的意思,索性接着她的话头说下去,既能给人个台阶下,又能叫人早些拿定主意。
“好......好,那......还请你们让我亲自给他上刀。”陈老先生憋着胸腔里的积郁,也强忍着眼角的不忍和泪,只好悲哀着道。
萧喜看不得老人做这番表情,想着劝劝:“陈老先生,我们不想让你勉强。”
陈老先生诚恳地托住萧喜的手,明明眼神凄然,但嘴角却对着萧喜上扬:“你是个好姑娘,陈织梦也是好姑娘,沧凌城的父老乡亲们也都是好人,我看着你们欢颜,我也开心,我也不舍。我不舍这张伯伯,更加舍不得你们染上怪病,一齐呜呼而去。拖不得了,我相信他会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也希望你们可以相信我。”
萧喜眼中有些湿热,但并不想将自己这鲜为人知的一面展露给外人,她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去,道:“那我去给先生您拿砭镰和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