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川站在黑暗中,像只畏惧光亮的蜉蝣,听沈星潭隐晦地将一切故事的初始,说得内有千千结。若是二十年后的自己尚且可以有所辩驳,但是如今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她,却连上前一步的可能都没有。
无论过去与将来,她们都没有一起站在阳光下的资格。
苏丝弦那边应该是静了声,许久没有回应。
亦或许是沈星川的脑子已经听不见回答了,她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做出了最为直接的行为:逃避。
苏丝弦在听到门口地板上传来熟悉的手杖敲击地面的声响时,脸上和手足的血液仿佛凝固一般。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脑中是比得知沈星川出车祸消息时更为杂乱的思绪。
沈星潭对着苏丝弦离开的背影,露出赢得一切狞笑:“good luck。”
娱乐圈的盛宴由来难聚难散。
苏丝弦看着微信上博纳发来的二人带喝酒头疼的沈星川去买药的消息,将手机一关,转头保持着笑脸和一众前辈后生打着交道。
庭蔓想来是看出了一丝不对劲,结束后拖着她上了自己的车。
开车的是陆柏,车内空调有点热,她微微挪动了身子,刚想抬手去解开领口,副驾驶位上的庭蔓便率先将手伸了过去,轻轻挑开了她衬衫最上方的扣子。
庭蔓看着后视镜里云游天外的苏丝弦,将刚才的话重新提了一遍。
“电影配乐给谁来做是小事。电影这玩意儿,自古至今阴面阳面的破事儿一大堆。你这回还要赶上戛纳的评选,无论哪个方面出了事,都要耽搁!”
“您就放心吧。我保证洁身自好,不闹出绯闻。”苏丝弦揉了揉有些胀疼的脑袋。
挺忙苦口婆心地念叨着:“还有那些个配角,还有那只叫萧啥来着的小鲜肉。这段时间给他们经纪人去个电话,让人都消停点。”
“那个人是……。”一路闭麦的陆柏突然开口,二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雪簌簌而落,悄无声息地坠满枯瘦枝头。早早离席的沈星川拿着把长柄伞,站在小区外围拐角的路灯下。如同海边初生的暖阳一般的橘黄灯光,洒在黑色的羊绒大衣上。
庭蔓抬手在车载播放器上划拉两下,将原本的轻音乐换成了一首极为应景的曲目。
当歌唱到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陆柏将车停在路边,苏丝弦踩着曲调下车。
窗户落下,停满两指在唇上轻点,对她发出了个暧昧缱绻的问候:“have a good night。”
苏丝弦看着没正形的前辈,心头的万千思绪暂且压抑片刻:“三克油。”
砰的一声,苏丝弦稍稍抬首便瞧见比今晚的夜色更为浓郁的黑,笼罩在二人发顶。
“你刚才怎么不打伞?”苏丝弦的衣裳还属单薄,只在外头套了件长款的羽绒服外套,看起来像是个未曾毕业的懵懂大学生。反观沈星川那一身羊绒大衣,内里着高领毛衣。与外表成熟不同的是此刻鼻梁上那副斯文面貌的眼里,少年人被点破心事后应有的片刻羞涩惊慌。
“雪大车快,人的视线容易受阻。”
苏丝弦吸了吸鼻翼,今年京城的雪下得又早又冷,叫人比过往的十二年都渴望着一份温暖。
“whisper的宣传资金是不够了吗?”她抬手拍了拍她肩头攒下的雪,轻快的语气中藏着一丝调皮:“总裁街边等车成雪人的新闻,一定能上榜一。”
沈星川将伞往苏丝弦那边一递,示意她帮自己拿一下。
苏丝弦一时没明白她想做什么,只得顺从接过。
“没几步路,我就让博纳他们先回去了。”
沈星川将脖颈上的围巾解下,绕过苏丝弦举着伞的手,用最朴实无华的方法,在她脖子上打了个十字结。
“王小姐给我发了你的行程表。你明天还要去参加电影的补音,别感冒了。”
材质昂贵的羊绒围巾覆盖在长久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前者的体温好像顺着毛孔传递到了血管之中。接着汇聚到了心脏,在她体内周而复始。
苏丝弦想了一路的契机,在这一刻全部归零。她做不到对这个人随意爽快的说,沈星川,如果你想了解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
沈星川推了推下滑的眼镜。认知缺失使他内心存在极大的空虚感。
一切事物的发生与发展都超出了她的控制与道德底线。
暗棘丛生的阴谋共同交织成的那一晚上的真相,他不知该向谁证实。唯一知道的人,却成了不可询问的禁忌。施暴者向受害者追问那段不堪回首往事的起因经过,实在可笑。
她做好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心理准备,却面对苏丝弦今晚的歇斯底里和这场婚姻最终的冷漠分离。
而当苏丝弦的眼睛从那片飘渺虚无中挪移向自己时。那白色与暗色之间,唯独剩下的人间第三种绝色,让她的心倏然一紧。
“刚才没吃饱。沈星川,陪我去吃碗面吧。”
“好。”手中的伞向她倾斜,雪色贴附在镜片上,未来得及落下,便被哈出的雾气融为了纯液,滴落在静寂的夜。
苏丝弦是美丽而善变的巫娘,翻译是她的特长,却把世界译走了样。把太阳的鎔金译成了流银,把烈火译成了冰。
此刻,她们都在竭力隐藏着彼此一知半解的秘密,渴望在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中经年弥久的过活。
苏丝弦在车上打了个电话,说要来两份老样子。那边接头的人十分爽快的应下,转手便把店后门的密码发给了她们。
显然苏丝弦应该是惯犯了,毫不费劲的便在寸土寸金的南锣鼓巷附近寻了个长久的车位。
二人并排走在不算亮堂却足够寂静的小巷中。苏丝弦将钥匙往兜里一踹,看着像警犬一般,警惕的打量四周的沈星川,突然笑出了声。
“这店是陆老师和庭蔓姐的朋友开的。学院七十年校庆的时候,我们来这里吃过。”
沈星川想着,这时间能精确到这般地步,自己应该也就来吃过一回,倒是不用装认识了。
密码刚输了一半,一位娃娃脸模样的中年男子便从里头打开了门。大大的眼睛眨巴两下,比门口的照明灯还要亮上两份。
“熊大刚才跟我说得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俩。这时间点,陆柏她能放人都见鬼了。”
这人是擅聊天的,自门口到小包间的一路上,话就没断过。
“是是是。还是吉吉国王您英明!”一道京腔将尾音拖得老长。
沈星川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材足矣去做健身教练的寸头男人推门进来。
他手上端着一个果盘,上面摆着苹果、香蕉、橘子这些家常水果,叠得整整齐齐跟艺术品一样。
“几个老战友给寄过来的,二位劳累,帮忙给消灭消灭。”
熊大?吉吉国王?自己这是进动物园了?沈星川微笑点头,只道了声谢,便安静的听着苏丝弦和他们自电影聊到小鲜肉的绯闻,又扯到今年京城的物价。
听人东拉西扯的聊了几分钟,沈星川这才知道高壮些的男人姓熊,那位斯文白净的姓侯。这店便是二人搭伙开的。
“可别,就他那张千年没表情的死脸去招呼客人?好几个小朋友都找我投诉了!”侯先生剥了个橘子,递了一半给苏丝弦。
“得得得,我的错。您这个知心大叔可赶紧招呼客人去吧。”熊大面子上倒没挂不住,只掐了一把他的后脖颈,把人提溜到外头去点单招呼客人了。
到门口,眼看四下无人了,熊大才悄默声地问:“小苏家那口子怎么比前些年瞧着还像个哑巴?”
“现在流行的霸道总裁就是多干少说、默默付出的款式!”侯先生整了整领子,一副你不懂得表情。
熊大啧啧两声,没好气的说道:“少看点小说吧你!小心老花!”
吉吉国王翻了个白眼跟在他后头:“那叫近视!”
苏丝弦一手撑在桌上拖着下巴,另一手不停地刷微博。
看热闹的网友们显然对被粉丝空瓶的热搜兴趣乏乏,不然如何能把沈星川这个晋江在逃总裁的词条刷到了前五。
不出所料的,认老公、认老婆、认亲妈的认亲三板斧高高占据评论首位。
苏丝弦从手机上挪开眼,瞅着对面正襟危坐,端茶喝水的人。捉弄的心思一起,就难以克制。
“老婆~老公~总裁大人~您最喜欢哪一个?”
沈星川正浏览微博热搜第一:苏丝弦庭蔓时隔多年再相会词条。此刻鸡皮疙瘩与血液同时向天灵盖涌去,半口水呛在喉咙里。
用纸巾捂着咳了几声,正缓过劲来,屏幕便被王大花的微信通话界面占据了,手指一滑点了扩音公放。
“沈总,苏丝弦在哪里?”
刚想开口,沈星川就见对面的苏丝弦双手合十,可怜巴巴的给他使眼色。
被可爱冲击的沈星川艰难的定了定神,开口道:“热搜第一。”
此刻再想装不存在也装不下去了。苏丝弦难以克制的笑声,显得电话那头王大花的沉默格外整耳欲聋。
“苏丝弦!给我接电话!”
本着吃饭前不处理公事的理由,苏丝弦心安理得的接连挂了王大花三个电话。此刻在劫难逃的讲电话改为听筒模式,搁在耳边。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沈星川只觉得苏丝弦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虽然几经掩饰,确是怎么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