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空气流通缓慢，潮湿腥涩的气味中夹杂了一丝完全不同的腐臭。黑影现身的第一时间，舟潞和黎越泽便做出攻击的态势，防备地看着愈发接近的不明生物。

这个生物约莫半人高，躯干像是章鱼的触手盘桓在地，顶着圆滚滚的硕大脑袋，周身都被透明黏液覆盖，随着移动在地上留下湿痕……看上去倒不是很有攻击性。

触手怪蠕动到两人身前，大脑袋歪了歪：“哦莫？”

哦莫？

舟潞眨了眨眼，这是什么语言？

他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但眼前的怪物似乎并无敌意，黏腻的触手在地面上拍打几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滑稽。

舟潞看了眼黎越泽，指挥官微微拧起眉头，审视的目光定在这突然出现的怪物身上。舟潞思考片刻，半蹲下来，视线刚好与触手怪平齐，试探开口：“你是来杀我们的吗？”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舟潞抬眼看了看，黎越泽还没收回上扬的嘴角，眼神带着调笑和揶揄：“它听不懂，你得用它的语言。”

有道理。

舟潞从善如流：“哦莫？”

触手怪拍打地面的动作加重几分，好像很是兴奋：“哦莫！”

舟潞点点头：“嗯嗯，哦莫哦莫？”

触手怪抻直了躯干，以脑袋为圆心晃动身体：“哦莫哦莫！”

舟潞若有所思：“哦莫莫？”

触手怪发出一声尖叫，脚下吱溜，蹿了：“哦莫莫！”

舟潞痛苦扶额：“听不懂。”

他放弃继续与这个非人的小生物交流，求助的目光转向黎越泽，后者正抱着手臂作壁上观。直到欣赏够了舟潞这副窘迫模样，黎越泽心情大好，站直身体，冲着重新躲回黑暗中的触手怪勾了勾手指。

舟潞一脸惊异地看着小触手怪“啪嗒啪嗒”跑了过来，定在黎越泽面前，两人……生物进行了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交流之后，指挥官看向自己：“走吧。”

他茫然跟上，看看前方的矮小背影，又看看身旁气定神闲超绝松弛感的黎越泽：“你能听懂？”

“不能。”

“那就这么跟着走了？”

黎越泽见舟潞困惑又震惊，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在微光的光晕下泛着雾气，觉得有些好玩，于是又故意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耸了耸肩：“也没别的办法，还是说，你能让我们都出去？”

舟潞闭嘴了。

小触手怪在前方挪动着，身后两个人类不时传来低语，它听不太懂，却能听出一个人提高了嗓门，另一个人淡淡地说了什么，先前那人便立刻安静下来。

看来还是个头更高的那个人类比较厉害，小触手怪作出判断。

-

两人一怪摸黑前进，空气中的腐臭越发浓郁，即便是黎越泽这样不动声色的人，也不禁皱起眉头。

终于在舟潞要被这阵臭味逼得反胃之前，触手怪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这两个人类，邀功似地叫了两声。

舟潞和黎越泽的脸色都不是很好，这里的地底矿物大概是存在磷石，幽幽的绿光照亮这片区域，也将这恶臭的来源展现在二人面前。

——一个将小触手怪等比例放大数十倍的，大触手怪。

如果说小触手怪还能勉强瞧出几分可爱，这个大触手怪给人的感觉，就只有恐怖了。盘根错节的触手横行密布在地面上，乍一看像是漆黑的树根，巨大的球形脑袋压在这些粗壮触手之上，随着微弱的呼吸缓慢起伏。

怪物深红色的体表在鬼火一般的绿光照映下，更添了几份阴森。

小触手怪以不符合它简陋躯干的速度，顺着那些触手爬上大型怪物的头部，戳了两下。那怪物似乎苏醒过来，脑袋上出现水波一样的纹路，紧接着数只眼睛睁开，看向闯入这片土地的人类。

被那么多双瘆人的眼睛同时注视，舟潞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武器，黎越泽也向前动了半步，暗暗将舟潞挡在了身后。怪物或许是察觉到两人的动作，那些原本安静的触手纷纷拍打起地面，黏腻拖拉的水声断断续续响成一片，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意味。

“哦莫莫莫！”

小触手怪呲溜从上面俯冲下来，对着黎越泽叽叽咕咕一阵乱叫，触手几乎都要挥舞出残影。

方才他还在笑舟潞的窘迫，现在却风水轮流转，轮到了自己。

黎越泽心下叹口气，正要调出随身的生物波段探测仪试着翻译，舟潞却“咦”了一声：“它说，让我们……帮个忙？”

黎越泽抬眼，刚好看进青年漆黑幽深的瞳孔，对方咽了下口水，指了指那那只硕大怪物，艰难地吐出后边半句：“……需要，进去。”

他顺着青年指的方向，一向冷静的面容难得出现一丝裂痕。

没看错的话，要进入这个怪物的……嘴巴里？

-

作为联邦首席指挥官，黎越泽接触过的异形生物，恐怕比他交谈过的人还要多。

“异形是人类永恒的敌人。”

这是早在他正式加入联邦基地之前就看过无数遍的标语。异形是残忍的、嗜杀的、没有基本情感可言的，即使刚才这个小异形在面对舟潞和自己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的意图，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引诱猎物进入圈套的伪装而已。

所以，他现在应该做的，是举起手里的枪，将眼前这两个怪物全数击杀，而后尽快带着舟潞去寻找出口。

黎越泽的手指抚过腰间暗藏的枪套，目光森寒，注视着正在舟潞面前手舞足蹈的小触手怪。

只要那根触手碰到人类身体，他就能在瞬间将这个小怪物打成一滩烂泥……

“……你们都是从哪儿知道的这消息？”舟潞看向身前的小触手怪，百思不得其解，“异形也有情报网？”

他上次帮助那只巨型老鼠解脱的事情，怎么还能横跨半个第七区，传到这里来了？

“哦莫！”小触手怪蹦跶了两下，舟潞这次听懂了，在抗议它不是异形，而是正儿八经的小章鱼。

他叹了口气，看向面前有几个人高的大……章鱼，仍然觉得有些魔幻。不过，小白鼠都能穿越变成人了，再魔幻的事情好像都显得无比正常。

大章鱼的脑袋低垂，最下面一部分被层层叠叠的触手遮挡住，那里便是所谓的嘴巴。舟潞看了一眼，不是很想去，但身前是章鱼大丸子，身后是天敌指挥官，权衡之下，一时间还真分不出谁更恐怖一些。

他正在犹豫，小章鱼却像是等不及了，细细的触手靠近舟潞脚踝，试图缠绕上去，将他扯到大章鱼身边。

“砰！”

枪支几乎是瞬间出现在黎越泽手中，能量束擦着小章鱼的边缘呼啸而过，将地面轰击出一个凹坑。舟潞只觉得脚边一阵疾风，他也吓了一跳，朝着黎越泽的方向看了过去。

枪口一丝灼红消退，黎越泽沉声道：“滚远点。”

“莫！！！”

小章鱼被吓得满地乱爬，触手挥舞得要甩下来，大章鱼也被这声枪响惊动，焦躁不安地拍打起地面，巨大的脑袋费力抬起，发出沉重的咕哝声。

“你干什么？！”舟潞慌忙转头看向黎越泽，对方手臂平直，枪口正对睁开数百双眼睛的巨型章鱼，“它又没有要伤害我们！”

“你相信异形？”

黎越泽笑了一下，语气却冷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退后。”

枪身亮起代表能量积聚的红光，舟潞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黎越泽扣动扳机，充盈的能量波动汇聚成一道炽热的红色线束，从枪口激射而出。

然而，预想之中的惨烈景象并未出现。能量束击中章鱼的一瞬间，反而像是被体表吸收一般，红光纷然散开，笼罩住怪物的全身。

章鱼逐渐伏倒在地，庞大的身躯松弛下来，密布的触手一层层退开，露出了它的嘴巴。

黎越泽一愣，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认知，他目光转向舟潞，青年此刻正站在一旁，双眼紧紧盯着被神秘光芒笼罩的巨大怪物，略有几分吃力地操纵着什么。

舟潞双手悬于半空，掌心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延展出一道柔和的带线，一直连接到章鱼怪物的身上。手掌隔空轻抚，那怪物也微微抬起头，似乎很是享受的模样，原本焦躁的触手如今也像是潮汐过后的海面，一派平静祥和。

这只章鱼怪物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那一点能量束很快便被耗尽，舟潞感到越发力不从心，咬了咬牙正要强撑，黎越泽却突然走近，向着章鱼的方向又补了几枪。

舟潞略带讶异地看了眼黎越泽，后者眸色幽暗复杂：“我倒是没想到……”

他心里一颤，自己身负异能的事实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指挥官发现，手中控制不稳，章鱼怪物便也发出一阵哀嚎。舟潞连忙镇定心绪，暗暗叫苦等到逃出去又得东躲西藏。

黎越泽没有再说话，只在能量无以为继的时候及时补上一枪。那小章鱼又逐渐凑了过来，蔫巴巴地缩在舟潞身侧半米远，被黎越泽看一眼，就“嗖”地用触手将脑袋裹起来装死。

舟潞的呼吸变得急促，操纵着能量束从章鱼怪物体内缓缓抽出一个漆黑的物体。那东西通体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离得近了，舟潞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是异形核心？

随着异形核心被抽离体内，章鱼怪物的身躯变得松弛瘫软，触手拍打地面的频率越来越慢，最终无力垂落。然而，脑袋上的那堆眼睛依旧注视着舟潞，却不再是最初的戒备和提防，而是似曾相识的顺服和感激。

舟潞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团核心完全拉出，掌心的光芒也随之渐渐暗淡。

他脸色青白，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都脱力地倒了下去，却没有跌在坚实的地面上，而是被另一个温热的怀抱稳稳接住。

舟潞目光有些涣散，额前也尽是细密冷汗，软趴趴地靠在黎越泽怀里，后者下意识收紧手臂，看见怀里的青年唇齿微启，似乎是要说什么的样子。

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嘴唇煞白，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可怜，击中了指挥官心间某个不为人知的柔软区域。

他凑近耳朵去听，舟潞声音虚弱：“好、好硌人……”

黎越泽：“……”

他闭了闭眼，摆出惯常面对舟潞时的微笑：“还有更硌人的要不要试试？”

舟潞两眼一闭，干脆地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