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两人你来我往的不对劲,赖承均夹在中间坐得极为不舒服。他臀部似乎长了粉刺,奇痒无比中夹带一丝丝疼痛,不由自主地挪动一下,却被宇文柏如同棱锥般的视线一扫而光。
赖承均双手一摊双腿一蹬,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你们二人对边疆将士的褒奖,某会一一向陛下禀报。崔司直,听你方才的话,似乎与万忠侯相识许久?”
宇文柏双目垂下盯着崔停清的手看,显得满不在乎,可那双耳朵,不自觉竖起,静静等待崔停清的话。
崔停清看向赖承均,要看穿他内心的想法,只见赖承均脸上的那抹笑,笑得不真诚。她莞尔一笑,回道:“不过有几面之缘。”
不信!宇文柏眯了眯眼睛,无声盯着崔停清的脸,心底暗忖:当真只有几面之缘,会亲昵成那个样子?
赖承均旋即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问崔停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宇文柏想要插话,每每欲要开口,瞥见崔停清唯独对他清冷的面庞,不禁泄气。心底埋怨鲍津的不靠谱,话本子里的烈女怕缠郎,压根不可靠!越缠她,她还越冷淡?
万忠侯府。
四周安静,唯有一只狸猫趴在柱子上,尾巴时而扫过柱子,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静静躺在床榻上的李珣知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自从来到上都城,他从未睡过安稳觉。
女帝寿辰已过,但未允他回西南。他与宁镇北一样,被留在上都城。宁镇北与他不同的是,宁镇北全家皆在北境,而西南的家,只剩下他一人。面对空荡荡的西南万忠侯府,他心底是悲凉的,阿父阿兄一生上阵杀敌,维护西南安定,却在临终前,遭受女帝的怀疑。
他恨女帝,但也能理解女帝。
稍稍合眼,屋子里的炉子烧得很旺,他感觉有些口渴,便起身倒水。
室外的人听到动静,理应进来服侍。李珣知看着狸猫从屋梁上下来,一杯水一饮而尽,耳朵里传来与往日不同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比他随从的轻一些,慢一些。
李珣知扬起下巴,看着来人,那人身穿素衣长袍,腰上别了一条做工精细的祥云纹腰带,墨色头发及腰,顶部被一根木簪子束缚。凤眼长眉却柔和万分,白面朱唇秀丽而又英气,李珣知觉得眼前这人换身衣裳,不比女娘差劲。
可惜,整日素身长袍,脱俗似修仙人。
“今日睡得可好?”山君开口问道。
今日中午,山君为李珣知送来一包香囊,里面装的是山君亲自调配的安神香。那是李珣知厚着脸皮求来的,整日睡不好,实在折磨人。
“还是老样子。”李珣知泄气摇摇头。
山君自然地从床榻边上将香囊拾起,垂眸打开香囊,清香扑鼻而来,里面的药材皆是自己所配,“竟然没有效果……”山君似喃喃自语,似与李珣知说道,“我再去给你调配新的,明日给你带过来。”
说罢,山君将香囊揣入怀中,匆匆离去。
送走山君的小厮又折返回来,向李珣知恭敬禀报道:“阿郎,刑部司郎中宇文柏、内推府推官赖承均和大理寺司直崔停清求见。”
他们怎么会一起过来?李珣知蹙眉,大手一挥,吩咐道:“带到前厅。”
“是。”小厮领命离去。
李珣知换上一身好看的衣裳,心满意足地打量铜镜里的自己,镜子中的男子周正英气,自信地提眉。他环视一圈桌案上的玉佩饰品,从中挑了一个戏鱼莲花样式的玉佩,别挂在腰间。
宇文柏那只花孔雀整日出现在崔停清面前,他早已不爽多时,哪怕听到女帝赐婚二人,心底还是觉得二人不般配。他暗忖:那机灵可爱的崔停清,全天下,唯有自己才能配得上。
一番打扮后,李珣知不紧不慢地来到前厅。
首先看到的就是崔停清那张熟悉的脸,他心情甚好,大步上前,自然地伸出手拍拍崔停清脑袋上的发髻。李珣知的余光,瞥见宇文柏跨步前来,旋即转身朝宇文柏和赖承均说道:“宇文郎中、赖推官,前来找本侯有何事?”
宇文柏和赖承均对李珣知行礼作揖之时,崔停清不见外地说道:“找你来看个六诏文。”说罢,她朝着赖承均示意。赖承均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李珣知。
崔停清不期然抬眸,视线撞上李珣知的双眼,“你若是看得懂,把这纸上的内容翻译一下吧。”
李珣知手抓名单,看了看赖承均,而后又看了看宇文柏,结合先前手下汇报的事情,他猜出二人前来的目的。
“每每用到我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客气。”李珣知无奈地说道,却动身走到门边,招呼小厮送来笔墨。
笔墨伺候,李珣知执笔一一书写时,崔停清站在一旁看着。随着一个可疑的名字出现,她目瞪神呆地盯着“阿炎罗”三个字,心中有许多疑问迫切想到得到答案。
不多时,赖承均手中多了一份名单,他一目十行粗略地看了眼名单,吹了吹,将纸张折叠起来放入怀中,随后对李珣知说了几句客气的话,着急将结果向女帝汇报,寻了个由头离去。
离去前,他看了眼宇文柏,疑惑宇文柏为何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崔停清和李珣知。悟出宇文柏暗暗吃醋,赖承均不免一笑,上前拉住他,问崔停清:“崔司直,你要与我们一同回去吗?”
崔停清有事情要问李珣知,笑着婉拒赖承均,赖承均不勉强,执意拽着宇文柏离去。宇文柏万般不乐意,这样子不就给两人独处的机会了吗?
见二人离去,崔停清这才问道:“垂永兄你知道方才的名单是干什么用的吗?”
“那是六诏各部落擅长蛊毒之术的人名字,”李珣知双手负背,站在窗边看着外边光秃秃的树,“这份名单,我早就见过了。你且放心,我所译,皆是赖推官所给的内容。”
“阿炎罗,你认识或听过此人吗?”
“从未听过。”李珣知挑眉,见崔停清失落,问道:“你要找这人?”
“嗯。”
“为何?”
“私仇。”
李珣知眉头一紧,“此人为何会与你有私仇?”
“前些日子我中蛊毒的事情,垂永兄是第一个知道的吧?”崔停清大眼睛看向李珣知,“我所中的蛊毒,十分凶险。多亏寿安县主平日爱藏书,我在古籍里查到了我中的蛊毒,发现乌蛮人才会此蛊。
会此蛊的乌蛮人,少之又少,我能查到的,只有阿炎罗这个人。如果找不到这个人,我身上的蛊毒,将会令我生不如死,逐渐把我折磨致死。这个仇,算不算私仇?”
崔停清眼底带着悲伤,这抹悲伤,不是因为身上的蛊毒,而是在上都城这种地方,她与李珣知的关系十分微妙,不敢对他说实话。落在李珣知眼里,崔停清的悲伤,是为自己身上的蛊毒。
“关乎你生命安危的事情,我定然上心。不过,你中蛊毒的事情,崔家没有人在乎吗?”
“我未曾与他们说过我中蛊毒之事,除了寿安县主。”崔停清皱眉,“与他们相处半年,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像笼罩阴影的谜团,从未给过我可以依靠的感觉。垂永兄,你懂得那种感觉吗?他们每个人面庞清晰地出现在你面前,一个个却似无脸,看不透他们,也融不入他们。”
听到崔停清的这番话,李珣知怔愣一瞬,“只知你写信与我说,寻到阿父阿母,随阿姊前去上都城,里面的辛酸苦楚,我……早知如此,我将那万香楼赠与你,好让你有些银两傍身,底气也足些。”
“垂永兄,你可别祸害我了。万香楼可是开在花街柳陌之地,明面上风雅至极,背地里做些不干净的生意。你知崔家、卢家乃名门望族,以皮肉之资换取银钱,只会让崔家、卢家遭受旁人耻笑。万香楼最主要的作用,乃是了解上都城内大小之事——”
“此事我当然知道。”李珣知打断崔停清的话,“鲜少有人知晓万香楼幕后主子是我,既然赠与你,我就不会做得那般直白。我身为万忠侯,名下有那楼,被小人知晓传至皇宫,于万忠侯府而言,乃灭顶之灾。”
崔停清眼珠子一转,李珣知说得很对,但此事已经过去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找到阿炎罗。她敷衍地点点头,绕过书案,执笔在空白的纸张作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画纸上出现两张人脸。
以前李珣知只觉得崔停清写字有些丑,但从来不知她画人像竟如此快,一盏茶的时间,笔锋细腻,模样清楚的人像赫然出现在纸面上。他内心有些震撼,思索她师出何处。
“这两张面孔都是阿炎罗,此面孔是我猜测他原本的面貌。”崔停清说着,笔末支在下巴,定定看着走过来的李珣知。
李珣知细细查看画像,眼眸一闪而过惊诧,脸上挤眉弄眼,仿佛认真思考。良久,才与崔停清说道:“此画像你且留下,我派人替你打听一番。”
崔停清不疑有假,欣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