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重阳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孙清许又偷偷摸摸地上了一趟南山。

南山处于荒郊，再偏一点就能去临江郡了，因为中间隔了一条淼河，淼河汛期时段水流湍急，南山有一条瀑布直临淼河，每每与淼河水流相撞，总能激起千尺浪，南山多松与仙鹤，每到雨季，雨水连绵，浪击秋山，仙鹤徘徊，云雾缭绕，多有仙山之说。

孙清许撑着伞，顶着烈日擦了擦头上的汗。

真是倒霉，今天来真好赶着浪急的时候，瀑布的水飞扬的到处都是。

孙清许抬头望去，瞧见了山顶上松树下的小草屋，安慰着自己就快要到了，一边狼狈的擦着汗水往上爬。

终于登到了山顶，却见小草屋紧闭着。

孙清许将伞放在了树下的石桌上，轻手轻脚地走到茅屋边探头探脑地看着屋内的景象。

却见一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孙清许上下打量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着急慌忙地去开门。

"师父……师父！您可别死了！"

小草屋不堪一击，孙清许那般体弱的人都给一脚踹开了，木门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把四处的鸡吓得到处飞。

孙清许冲到廖文泽身边，抱起了廖文泽，不停地摇晃着他。

"嗯……"

廖文泽的喉间冒出了一声响，孙清许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探廖文泽的气息，就在这时，廖文泽伸手揉了一下鼻子，把孙清许吓得连忙收回了手。

"师父！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孙清许嗅了嗅四周的味道，随后将廖文泽扔在了地上，气鼓鼓地走到了桌边去倒水喝，却见桌边摆了不少空酒坛，掩了一下鼻子道。

"啊……是我的好徒儿啊……"

廖文泽也可算是回过了神来，坐在地上愣了一会，随后回头去看坐在榻上的人。

孙清许淡淡地嗯了一声，廖文泽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桌边，孙清许也为他倒好了茶，推到了他面前，廖文泽赞许地点了点头，拿起茶品了一口，开门见山道:"说吧，这次来又是为了何事。"

"宗霄盛他发现端木琼玖是假的了。"

廖文泽顿了顿，垂眸喝了一口茶道:"这是迟早的事，你又在担忧什么。"

"颉之自身就与宗霄敏有仇，我只是怕……"

"你怕什么？"

"宗霄盛他自身就是一个要强却不表露于形的人，我怕他会擅自利用燃起颉之的复仇之心……师父，您知道的，在这场局里我不希望有任何付出生命的代价。"

孙清许将茶杯扣在了桌上，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道。

廖文泽听后噗嗤一笑，喃喃道:"越不想有人付出生命，越会有惨痛的代价……"

"师父，不会的！我相信宗家的为人！"

"不，你想错了。"

"你觉得，要是你刚才的话被宗霄盛听去了，你又能活多久？"

廖文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摇摇头道。

"清许，你伴他身边，也有十年，你觉得宗霄盛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孙清许听到了问题后，不假思索，张口就道:"他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待人和善，不露圭角，却也追名逐利，他只是想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而已。"

廖文泽见孙清许坚定的眼神，微微一愣，而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都只是你看到的他的表面，那些都是他希望你能看见的罢了。"

"我不反对你扶持宗霄盛上位，但我希望你在他功成名就身居高位的时候能够全身而退，这是师父唯一希望你能做到的。"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你也听过，但你也要将这句话谨记于心，切莫感情用事，如果那样，你便脱不了身了。"

孙清许听了廖文泽的话后久久不曾缓过神来，迷迷茫茫地回到了孙府，坐在书房里发着呆，捣鼓着手中的茶具，连路和昭何时带着云无痕来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

“喂，喂，小舅子，你干嘛呢这是。”

路和昭跪在他面前的软垫上，探着身子，伸出手，挥了挥。

“啊，没事想事情呢。”

孙清许被路和昭叫回了神，一个恍惚，抬起了眸子，回答道。

“半月后就要大婚了，我还有些东西没有采购，正好碰着无痕假期，便想着来找你了。”

孙清许转头正好看见了云无痕站在一边，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哦，好的，天色也不早了，要采购的话我们还是快点吧。”

孙清许长缓了一口气，站起了身，拂去了竹青长衫上的灰尘，勾搭着了路和昭和云无痕的肩笑道。

两人没防备住孙清许会突然这样，差点一个没站稳，好在云无痕在一边托住了孙清许，这才免得三人一同摔下来。

“你都多大了还这样玩！”

孙清许勾着两个人的肩笑着，一脸傲娇。

本来以为真的没有多少东西，却不想还是上了当。

孙清许左手拎了一堆东西，右手拎了一堆东西，磨磨蹭蹭地跟在路和昭和云无痕的身后。

“辰安，你倒是快些。”

云无痕右手怀里抱着好大一盒礼品，回首看了一眼走在后面晃晃悠悠的孙清许，催促了起来。

“来了——”

“路和昭！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没买啊！”

路和昭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拿，就拿着一张礼单四处转悠。

“金丝嵌玉琉璃盏一对……缂丝鸳鸯浮扇三对……没有了没有了。”

他左点右点，确保东西都齐了，这才缓过神来回孙清许的话。

“我要累死了，这些这些，你都拿着。”

孙清许听见路和昭说没有了，呼哧呼哧地跑上前来，将手里的东西都丢进了路和昭的手里，自己则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礼单，翻来覆去地看着。

路和昭一下子被堆了一堆东西实在是受不了，只能抱怨跟在后面付费交钱订购的小侍怎么还不跟上来，一边龇牙咧嘴地抱着东西跟上了自家小舅子。

实在是等不到那群付费的小侍，孙清许他们一行人就先将东西放在了路府的马车上，蹲在一边等着人回来。

“姐夫，饿了。”

不要看孙清许瘦，柔柔弱弱的，其实特别能吃。

路和昭本来站在一边看着一对夫妻带着小孩在路边闲逛，听着孙清许在一边念叨也不想理会。

“饿了饿了饿了饿了。”

却不想这孙清许还是一如既往厚颜无耻，抓着路和昭的胳膊一顿摇，这让路和昭不想理他都难。

“好好好，吃吃吃，拿钱买吃的去吧。”

路和昭彻底不耐烦了，只觉得孙清许在一边真的太煞风景了，解下了腰身上的钱袋，丢给了孙清许。

“唉唉你别瞎跑，无殇你跟着他一点。”

路和昭到底是不放心，丢了小石子朝云无痕砸去。

云无痕看着两人，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双手负在身后，嘴角噙着一抹笑容，跟着孙清许向夜市里走去。

燕京的夜市也是燕楚最有特色的一道风景，燕楚四洲三府两郡，燕京找夜市，浔江吃早茶，庆州赏雨景，安州隔海望。

孙清许自身就是一个吃货，在夜市里找吃的那可是他的长项，没一会手里就拿了一堆吃的，但是有好多都没有吃几口就丢给了云无痕去吃，云无痕也没办法，毕竟一天下来了，路大少爷的钱包消瘦了不少，而孙清许完全也没有大蒜给他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未来的姐夫留下几分钱，使劲的花。

没走几步，前面就传来了人声鼎沸的呼喊声，孙清许爱凑热闹，便拉着云无痕一起跑去看。

“大家看看，印度斯里兰卡独有的猫儿眼，是工人在几千米深的沙洞里挖到的，可稀有了！”

见一异族服饰的人高站于看台上，手里拿着由银丝编成的猫儿眼手串，大声地呦呵着。

在昏暗的烛光照射下，他手中的那一串猫儿眼泛着犹如翡翠一样的明光，却又折射出了独特的线，真正的犹如猫儿的眼睛一样灵动。

周围的一圈人都被他手中的猫儿眼所吸引，惊艳，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地赞叹声。

孙清许自小就跟在宗霄盛身边，眼界自是开阔，看当看见这耀眼神秘的猫儿眼的时候还是探着身子多观望了几眼。

站在孙清许身后护着他的云无痕也察觉了孙清许在垫着脚看商人手中的猫儿眼，于是伸手替他挡了挡人流。

“我出五十两！”

这时，窸窸窣窣的人群里出来了一声突兀的叫价，却不想商人伸手制止了：“哎，这倒不必，这猫儿眼有几处磨损，它值不了这个价。”

“若有人能够闭着眼睛躲了我的五枚飞镖，我便将这猫儿眼，免费赠予那人。”

一语话毕，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只觉得要是拿命去博一串珠子是当真不值，云无痕站了一会，见周围没人上，于是上前一步伸出了手。

“我来。“

商人听见云无痕的声音，回首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公子可想好了，一人只有一次机会。”

云无痕坚定的点了点头，商人赞许地看着他，转身去拿飞镖，而站在孙清许他们前面的一堆人纷纷让了一条道。

云无痕走上了看台，一边有异域打扮的舞娘蒙着面纱，怀抱托盘，里面呈着一份黑色的布，云无痕拿了起来，将眼睛遮挡了起来。

一瞬间四处都暗了下来，不见台下的孙清许，不见四处热闹的街景，唯有耳畔的徐徐晚风和远处人家传来的鞭炮声响。

这件事其实对于云无痕他这种自小就开始接受锦衣卫训练的难度而言，其实并不算什么，但是这个商人搭的看台不要太狭窄，云无痕往后退了一步，试探了一番四周的地形，脑袋微微地侧了过来，听着耳边拂过的风。

而一边的商人也举起了飞镖向云无痕准确无误地飞去，云无痕灵活地侧着脑袋，躲过了那直向他脖子飞去的飞镖，在他还没有缓过来站稳的同时，下一个暗器又再次向他飞来，云无痕轻轻地挑了挑眉，只觉得这个商人有点本事，又巧妙地躲开了好几个。

却不想在最后一个的时候，云无痕被逼到了看台边，在最危险的时候准备迎接最后一个飞镖。

他高立于栏杆上，俯身躲去了最后一枚飞镖，却不想突然脚一滑！

就在众人都替他捏一把汗的时候，云无痕机智地摘下了黑布，贴着墙飞到了不远处的看台上。

“好！”

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人们都鼓着掌为云无痕庆祝着，商人看着云无痕，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公子当真是厉害！我言岀必诺，今日便将这条猫儿眼送与你！”

云无痕到底是腼腆，低着脑袋揉了揉鼻子，开始在人群中找孙清许，却不想与孙清许碰上了眼。

云无痕尴尬一笑，拎着衣摆跑下了高台，来到了孙清许身边。

“喏，赢来了。”

云无痕将猫儿眼摆到了孙清许面前，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孙清许。

“喜欢吗？”

“嗯。”

孙清许原本想要拿过云无痕手中的猫儿眼细看，却不想云无痕突然收了起来。

孙清许一脸疑惑地看着云无痕，而云无痕却示意孙清许伸出手。

虽是不解，但他还是伸出了手。

孙清许的指甲被阿宝剪的很是圆润，修长肤白的手指头上只留了小小的一角月牙。

云无痕低下了头，将手串小心翼翼地套在了孙清许的手腕上，最后拍了拍孙清许的手：“好了。”

“送给你了。”

孙清许看着戴在自己手上的猫儿眼，又看向了一直装作漫不经心，看向别处的云无痕，大概也猜出了为什么。

他褪下了手上的手串，又将它揣回了云无痕手里：“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

云无痕一愣，耳朵瞬间红了，他看向了孙清许坚定的目光，一瞬间慌了起来，眼神不停地闪躲着，支支吾吾地道：“不是，那个……为什么？”

“成大事，心必坚。”

“无殇，谢谢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你我本就不在一条路上，我未来要侍奉的主是宗霄盛，伴君如伴虎，一切都不是我能够掌控的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去喜欢别人，你值得更好的，而不是我。”

孙清许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更加令人信服，这让云无痕不由得心慌了起来，他伸手想要去抓孙清许的肩，却不想孙清许往后退了一步，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他。

“无殇，云家还在等着你振兴呢。”

“你会遇见更好的，我们只是恰巧在一个时间段里相遇了而已。”

云无痕看着自己落空了的手，静静地站着，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眶。

是啊，云家……云家还在等着自己呢……

“是我说错话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云无痕收回了手，转过了身，手里紧紧地捏着猫儿眼，看向了别处，不再去看孙清许。

而孙清许也站在原地，内心五味陈杂，他抬头去看天空，才不知何时落了雪，周围人声鼎沸，他看着云无痕落魄的身影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