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半,令山猛然一震,停下脚步。
他在做什么!
他……他怎可窥探夫人与堡主房中之事?
夫人许是还为贺姑娘住进长云堡的事与堡主闹脾气,才说出那番气话,堡主爱敬夫人,又怎会伤害夫人?
想着,令山匆匆折回寝房,带着凉水也消不下的燥热睡下。
寝房里,温阮见丈夫拿来一本崭新的《素女经》,过往七八年的记忆,犹如咒印紧缩着她的脑子。
“你该知道母亲想咱们早些完成大事。”
大事——生子。
温阮冷笑着,走过去,从苏辛手中抽走他的“宝书”,就着蜡烛点燃,从敞开的窗户扔出房外。
一气动作行云流水,丝滑如绸。
苏辛还未从惊愕中回神,他的“宝书”便已一片炽烈的火光中化为灰烬。
做完一切,温阮看也不看苏辛一眼,便上床睡觉。
苏辛快步走到窗边,往外看一眼,见那本崭新的《素女经》已经救无可救,闭上眼,呼吸一沉,片刻后,匆匆走到拔步床前,瞪着温阮单薄里衣罩着的曼妙身姿,瞪着瞪着,心里的火往下窜,想着没有书,也得让妻子尽快怀孕。
他咽了咽喉咙,将一条腿跪上床榻。
温阮回过头,冷冰冰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羞怯、期待,有的只是厌恶、十足的厌恶。
苏辛只觉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僵住动作,一点点退下床去,转身离开。
温阮没有一丝挽留之意。
苏辛走到寝房外,站在夜色笼罩的檐廊下,握着拳头,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
妻子兴许还在生气,他可以等到她消气,他们还有三年,不必着急。
听着苏辛离去,温阮起身,只着一件轻薄的对襟纱衣,里面素白的肚兜若隐若现。她站到妆台前,借着烛火昏黄光,看着镜中丰胸纤腰,娇娆动人的美人,看一阵,目光凝在铜镜上,那朵鲜血点出的杏花还在那里,只是已变成暗红。
白日。
温阮翻看着账本,让令山替她拨算盘。
“一把菜刀,二十文……”
“噼啪……噼噼啪……”
温阮将视线从账本上移到令山脸上,想到昨夜丈夫说的大事,倘若她让令山帮她,令山会不会帮?
想着,温阮低下头,藏住眼里的一抹笑。
令山没听着她念账,抬眸,瞧见她像是在出神,忽然有些后悔昨夜没有走近一些,一探房中情形。
倘若夫人说的不是气话……
令山想着,感觉心头隐隐有些疼,像是被人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院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贺音。
贺音捧来一碗她新煮的绿豆汤,奉给温阮时,很不小心地泼洒了半碗在账本上。
令山一瞬抽走被泼湿的账本,甩干上面的汤水。温阮皱着眉凑过去翻看两页,纸上的墨字全都晕染。
贺音连忙哭兮兮地道歉。
温阮冷着脸看过去,吩咐小丫鬟送客。
被赶出正院,贺音咬着嘴唇,委屈一阵,哭着上了神兵房。
神兵房里。
搂着心爱之人,苏辛脸色阴沉。
倘若妻子容不下音儿,那么,他恐怕也等不了三年,即使母亲不同意,他也要与妻子立马和离!
正午的太阳很快晒干账本,温阮随手翻看两眼,里面的明细都已花了,认不清。她撇一撇嘴角,将账本交给令山,将他带到无人的角落里,直勾勾地看着他,说:“你可知昨夜,夫君回来过。”
令山垂下眸,他知道,他看到寝房里有堡主的影子,可他不敢说自己知道,更不敢让夫人知道,他昨夜靠近过主寝。
“属下不知。”
温阮凑近他些许,悄声说:“我告诉你……”
令山仍旧垂着眸,鬓角却有汗滴滑落。
温阮瞧着,从袖中摸出一条带着香气的手帕,为他擦去汗珠。
令山一震,抬眸,缓缓抬头,惊讶地望着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温阮没有收手,就着素白的手帕,捧着他俊俏的脸。
“他要我怀孕。”
令山眸光一闪,呼吸也跟着乱了。
怀孕……男人让女人怀孕,只有一种法子。
他虽然没与谁做过,却从已有家室的侍卫兄弟口中听过。
夫人与堡主是夫妻,做那事天经地义。
令山压下心中窒闷的感觉,就要垂下眼眸。
温阮:“我没肯。”
令山心头一颤,忍不住吞咽一下干涩的喉咙。
温阮:“我想着你……”
令山又吞咽一下喉咙。
夫人……夫人为何会想到他,想他做什么?想他……
温阮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带着使令山心儿狂跳的迷离与认真。
“……能帮我。”
温阮说着,凑近些许,娇声问:“你肯不肯帮我?”
令山想后退,想离温阮远一些,又觉自己像个打进地里的桩子,根本动弹不得,温阮的眼眸更已摄走他的魂魄,
夫人要他如何帮她?
难道……难道……夫人要他代替堡主,让她怀孕么?
他若是要让夫人怀孕,也只有一个法子。
令山想着,心里很不平静,满脑子都是旖旎的遐想。
温阮收回手帕,远离他几分,指了指他手中攥着的账本,说:“你去将里面的坏账查清楚,将这件我挂心的事了结。”
令山一愣,低头看向手中的账本,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多想了。
原来,夫人只是让他查账。
那他若是了结了夫人的心事,夫人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地去怀孕、养胎。
令山想着,心里一阵酸溜溜,当他发觉自己的身份,不该生出这样的情绪时,仓皇点头,就要去。
说是去更像是逃。
温阮招手叫住他。
令山转过身,红着脸,定在原地。
温阮:“过来。”
他迟疑一阵,才慢慢走回温阮跟前。
温阮悄声问:“那藏小纸条的人,你可查出来了?”
令山松一口气,皱起眉头。
那人藏在院中,可能是丫鬟,可能是小厮,也可能是侍卫……他暂时还没能查到有用的线索,夫人信任他,让他一人查清此事,他却毫无进展,是他没用,辜负了夫人。
想着,令山羞惭地低下头。
温阮往前倾身,靠近他些许,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问:“这事你可有与旁人提起过?”
令山:“属下不敢。”
温阮轻“嗯”一声,看着他,悄声说:“这是咱们的秘密,你别让人知道。”
她说得极严重,眼里却藏着笑意。
谁藏的纸条,她其实一点不在意,她只不过乐于看令山听她差遣、为她做事,看他将她说的每一句话放心上,一点不敷衍。
想着,温阮愉快地走进庭院,趁着太阳还不毒辣,欣赏着小池子里卧在碧叶间的玉白睡莲,还有在莲与叶之间摆尾悠游的红白小鲤鱼。
令山望着她玲珑娇娆的身影,想到昨夜那些燥热,又想着她刚才的话——
夫人与他之间有旁人不知的秘密,是不是就算夫人与他,有旁人没有的亲近?是不是就算夫人待他,是与旁人不一样的……是不是……
令山越想着心越热,生出一丝丝隐秘的欣喜,小火苗一般跳跃着,长长的往上燎烧,就要点燃他的全部。
小丫鬟一声恭敬的问候:“夫人。”
令山猛然清醒,理智回笼,泼下一盆冷水,浇息他所有躁动,留下缕缕残烟,雾团团地充盈着他的心。
令山很快查到账目里存在大问题——有人暗中贪昧钱财,继续查下去,此事竟还牵扯上贺音之父,青龙堂已故堂主贺立群。
温阮并不想管账上的烂事,让令山别再查下去,可是,令山的行动已被人觉察。
这日,午后,朱雀堂堂主胡三罗来对温阮说,他知晓贪昧堡中财物的蛀虫是何人,可以提供线索,但有一个条件——他的朱雀堂与玄武堂为一个码头争了许久,温阮得助他夺得码头。
本来只是堡中账上的烂事,又牵扯出一桩党派斗争,温阮听都听烦了,更别说去查,她在梦里,只图快活,别的一概不管!
送走胡三罗,温阮对令山说:“别再查下去。”
令山若是死了,她便少一个出气筒。
她在武安侯府攒了七八年的郁气,可不是一两日能消下去的。所以,令山要好好活着,好好地听她差遣、为她办事。
令山以为温阮怪他办事不利,抱拳:“属下一定尽快查明真相。”
温阮轻蹙柳眉,摇了摇头,“我不想你有事。”
令山心头一颤,望着温阮美丽的脸庞,失了神。
夫人说……不想他有事。
夫人在意他的生死,夫人在意他……
温阮再说一遍:“不许再查下去。”
令山点头,心里却暗下决心:他一定查明是谁暗中贪昧银钱!毕竟,长云堡上下的账都在夫人手中,其中出了问题,夫人难辞其咎,唯有揪出财库耗子,才能使夫人无后顾之忧。
白日里要守卫院子,令山便在夜里,趁等同寝室友熟睡后,着一身夜行衣潜入夜色,天未将亮时,才回到寝房中,脸色有些难看,他身上的夜行衣有破损之处,左肩上有伤口,往外渗着血。
咬着牙,简单包扎一番,令山换上侍卫服,前去院子里听候温阮差遣。
温阮今日睡得有些迟。
令山站在门边等着,目视庭中、表情严肃,路过的小丫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这样俊俏的侍卫,谁能忍住不看?
丫鬟们一看一个羞红脸,仿若瞧见自己的情郎。
温阮拉开门从房里出来,便瞧见这一幕,饶有兴致地偏头看向令山,仔细看着他侧脸的轮廓,确实俊俏好看,只是……他的脸色瞧着像是有些不对。
温阮蹙起柳眉,目光下落,落在他左边的肩上。
褐色的侍卫袍子上,洇出一些深色,像是血。
温阮垂下眼眸,“跟我来。”
说罢,她转身,沿着檐廊往前走。
令山听命,跟随在她身后,暗暗猜想她的去处,夫人为何只喊了他,没叫丫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