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有许多话想说,却又难说出口。
那些已经思量好的话,在他心口徘徊、悠游,像水里的流沙。
每一个字都违背他的渴望,每一个字又都出自他的真心。
尽管他很想、很想,可他不能与夫人上那张床、做那种事,若是为了夫人好,他愿坠入深渊、陷入地狱,可是,若他同夫人在一起,便是深渊、便是地狱,他不想纵容自己,也不愿看着夫人坠陷进去。
所以,他回来,是为与夫人说清楚。
温阮抬起纤细的食指,轻抵着他的嘴唇,不让他说话。
“上床去好好躺着,不论谁进来,都别出声,你只管认着,那人是谁。”
令山愣住。
夫人要他做什么?
温阮:“一会儿我从房里出去,带院里的小厮、丫鬟去布置比武大会的场地,那藏下小纸条的人兴许会趁虚而入,将新的‘罪证’藏进来。”
令山恍然大悟,顿时面红耳赤。
原来夫人是这个意思,他还以为……以为……
可是,那是夫人的床榻,他一身臭汗,怎好躺上去?夫人不嫌他脏么?
温阮:“脱掉你的脏衣裳。”
说着,她走到柜子前,拿出苏辛留在寝房中的一件白色里衣,递给他,又指了指一旁洗漱架上铜盆里的水,“擦洗一下,换上,再上去。”
令山看着她手里的衣裳,眼神微微变暗。
这里是夫人与堡主的寝房,他待在这里,已是不合规矩的,怎能着堡主的衣裳,睡堡主的床?
“夫人想守着那人出现,让丫鬟等在房中,兴许更为合适。”
“可我不信别人,只信你。”
“为何要在床上?”
“你人高马大的,这房中另外何处藏得住你?”
“……”
解释一番后,温阮离开里间。
令山犹豫一阵,褪去外袍、里衣,打着赤膊,拧帕子先洗一遍脸,再擦脖子、臂膀、胸膛、腰腹……
换上干净的里衣,令山一面系着腰侧的带子,一面走向妆台,瞧一眼镜中的自己,视线落在妆台上那只精致的穗子上,想到侍卫兄弟说的,夫人在房里为堡主打了一天的穗子,为堡主……夫人心里有堡主,那他又算什么?
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远了,令山猛然一震,抬眸,瞧见一只玉白的手,从他身后探向他腰侧,将他刚系好的带子解开,撩开坠下的衣襟……
“伤得这样重……你还裹着衣裳,让汗水浸着。”
温阮从他身后走出来,露半边娇娆的身姿在他左边臂膀,她的手仍旧撩着他的衣襟,她的眼眸则从镜中看着他的伤,微蹙的柳眉显露出她的担忧。
令山僵着不动,直愣愣地看着镜中的美人。
温阮握住他结实的臂膀,往下拉了拉,示意他坐下。
令山听她安排,愣愣地坐下。温阮扶着他的胳膊弯下腰,从妆台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瓶金疮药,一点一点撒在他伤口上。白色的药粉碰到破损的伤口。一阵疼痛袭来。令山皱紧眉头,胸口的肌肉都在用力收紧。
温阮一面撒着药粉,一面轻轻吹起,“忍着些,这瓶药用着虽痛,比先前让你在库房拿去的药效更好。”
令山抿着唇,看着镜中温阮手里的白瓷药瓶。
夫人用不着金疮药,这药放在寝房里,应当是为堡主准备的,自然是好药。
堡主武斗时受了伤,夫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给堡主上药的。
想着,令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温阮抬起眼眸,在镜中与他对视。
令山眸光一闪,心虚地想将视线移开。
温阮一面收着药瓶,一面说,“就这样,看着我,无论我在为你做什么,都看着我,千万莫要有半点敷衍。”
令山愣了愣,颤着心点头。
温阮满意一笑,将白瓷瓶放好,让他躺到床上去。
令山坐着不动,看着妆台上放着的穗子。
温阮笑一笑,拿起穗子,看着他,问:“想要?”
令山移开视线,“属下不敢。”
温阮:“你乖乖待在房里,在床上躺着,瞧见那使坏的人是谁,我便将这只穗子给你。”
令山重新看向她,眼里有了光亮,果然听话地躺到床上去。
温阮一面放下帘子,一面笑着,心想,果然是要连哄带骗才肯躺下好生休息的。
*
安静的寝房中,令山板正地躺在床上,手脚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束着,不敢随便乱放。闻着被衾散出的淡淡香气,想到温阮娇媚的脸庞、曼妙的身姿,还有那双洁白如玉,柔嫩纤细的手,撩开他的衣襟时,指尖触到他的皮肤,那种冰凉凉的,带着酥痒的感觉。
直着眼睛盯住床顶,那上面仿佛出现一面镜子,他瞧见镜中的景象是那样的旖旎。
娇娆的美人仰躺着,一个健硕的男人挡住她大半的身子,只露出她白腻纤薄的香肩与一双白皙修长的腿,男人像虎豹伸懒腰时一样挺起背脊,又像虎豹捕猎时一样冲突猛烈。
他看到美人红着眼、泫然欲泣,看着她用洁白的贝齿咬住红润的嘴唇,看着她难耐地仰起头,露出白细细的脖颈,与那被香汗浸湿后缠在脖子上的一小缕乌发。
令山咽着喉咙,情不自禁地唤一声:“夫人……”
呼吸愈来愈急促,杏色的床帘便也柔波似地微荡摇晃。
摇晃前行的马车中,苏辛皱起眉头,撩起车帘往外望一眼。贺音抱住他的一条胳膊,疑惑地望着他,“苏辛大哥,怎么了?”
苏辛放下车帘,拧着眉头,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想到独留在堡中的妻子。
他并非第一回不告而别,妻子应当早已经习以为常。
这么多年,不论他在不在堡中,妻子都会为他好好操持着堡中的大小事,一直如此,从未变过,想必这一回也一样。尽管他并不爱她,也是很感激她的,等寻得宝剑归去,他会好好说通她,让她接受音儿的存在,向她保证,即便他将长云堡堡主夫人的名分给了音儿,往后也必定待她如从前一样,绝不会弃她不顾。
*
贺音突然带走苏辛,温阮觉得此事蹊跷,兴许与她查账之事有关,看着仆人们布置比武大会的场地,她却觉着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悄悄地盯着她,四处张望一番,也不见什么可疑人物,便回了院子,进到寝房里。
杏色的床帘垂坠着,微微有些颤动,温阮一步步走近,撩开帘子,只见一片空荡,是窗边吹进来的风吹动了帘子,令山已经不在。
皱起眉头,温阮有些不高兴。
让他好好待着养伤,为何不听话?
后罩房的净室中,令山躲着人,褪下裤子,看着□□里湿乎乎的东西,本就红的脸更红了,他……他怎么能在夫人的床榻上,想着夫人……做出这种事。
冲了凉,清洗上身上暧昧的味道,令山从净室中走出来,便瞧见温阮在不远处,抱着手盯着他,像是已知晓他做过的“坏事”。咽了咽喉咙,令山仓皇别开眼,当没瞧见她,想走。
温阮抿了抿唇,放下手,快步走过去,堵在他跟前,看着他,问:“为何要躲?”
令山垂着眼眸不看她。
温阮蹙起柳眉,见他脸色潮红,疑心他肩上的伤口恶化,引出高热,便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额头。令山偏头躲过去,绕开她便要走,一眼也不看她,一个字也不说,他怕看了便忍不住又想,怕一开口便说了逾矩的话。
温阮扭身瞪着他的背影,问:“穗子,你不想要了?”
令山顿住,僵持片刻,低着头走回温阮跟前,“夫人想得没错,果然有人悄悄潜入寝房,在夫人的妆奁里藏东西。”
说着,他从袖口中摸出小纸条。
温阮拿来看一眼,不出意外,上面仍旧写着暧昧不清的情话。
“那人是谁?”
“丫鬟素琴。”
温阮皱起眉头,素琴?
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里,有个素琴,有个锦筝,都是她的婆母苏夫人送来的。
她早就隐隐约约觉着锦筝的心仍旧向着婆母,时常暗暗将她的动向告诉婆母,素琴藏下小纸条,兴许就是为让锦筝发现,告诉婆母,给她扣一顶不守妇道的帽子,可是,素琴又是听命于谁呢?
谁在比武大会前,如此迫切地想要除掉她?
温阮皱眉想着,不由得想到账上的问题。
“素琴的丈夫王忠曾在青龙堂做过事。”
青龙堂、账本、贺音、赵少阳。
温阮直觉其中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属下会尽管查明真相……”
“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寻着人,我便将穗子送你。你随我回房里去。”
令山不敢再去,怕一去就忘了规矩,不管不顾地如他幻想中一般扑倒温阮,把那些龌龊的心思、憋足的力气,全都使在她身上。
“夫人的穗子该配堡主的剑。”
他如此说着,回绝了温阮,也告诫着自己。
听他提起苏辛,温阮气不打一处来,放任他离去,娇哼一声回了寝房,瞧见妆台上放着的穗子,拿起来,紧紧攥一会儿,又扔回了妆台上,叫丫鬟去请一个人来。
*
玄武堂中,赵少阳站在窗边,听下属禀报:“堡主已随贺姑娘离开长云堡,夫人命人将胡三罗叫到堡中,兴许是要继续查账上的事……”
夫人这是中计了!
胡三罗查到的人,其实是堂主安排的,为的是将夫人与令山带去一个隐秘的地方,除掉。
只有让夫人永远不能回到长云堡,账上的猫腻才有替罪羊。
等堡主寻得宝剑回来,便会痛心地发现,一向守规矩的夫人,其实早已与侍卫令山苟且,暗中亏空堡中财库,如今,比武大会在即,夫人怕东窗事发,于是随侍卫令山私奔。
赵少阳眯起眼,挥了挥手,示意下属退下。
等到房中只有他一人,他才伸出手,在白亮的日光下,摊开手掌,看着手心卧着的一颗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