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狭小,漆黑,透出一股阴寒的霉味,应该是一间便宜的出租屋。
背着巨大双肩包的女孩子蹲下身,费劲地去够安置在地上的电灯开关。
她没觉得开关位置有什么奇怪,就是指头碰上按钮时忽地一痒,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手掌底下滑过。
灯亮了,忽明忽暗,闪闪烁烁。
女孩喘了口气,直起身颠了颠沉重的背包,刚向前踏进一步,呼吸却不通畅了,像被薄纱蒙住了鼻子。
她迟疑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仍在往里前行,黏腻的“薄纱”却试图钻入她的鼻腔,堵死她的口舌。
“滋滋。”灯光瞬息明灭。
忽然间,她看清了眼前东西的真貌,那不是什么窗纱、丝织,而是一张庞大柔韧、囊括了半个房间的蛛网!
“……嘶嘶嘶……”
她惊恐地昂起头,无数只比人脸还大的八脚蜘蛛各自转动荧绿色的眼睛,齐齐对准了她的方向,不约而同搓起“手”来,蛛丝从它们的口器中吐出,飞速而锐利地向她射去。
“啊啊啊!!!”
女孩下意识向后狂奔,挣扎间好像踩到了什么,有清脆的甲壳碎裂声,来不及低头确认,她脱下背上半人高的巨大双肩包,奋力朝蜘蛛群挥舞,试图抵御它们的围攻。
蛛网不断颤抖,身后却没有退路,昏暗深处,更多荧绿色的眼睛接连冒出,蛛丝缠绕上她的手臂,八脚蛛群从四面八方逼近。
她尖叫着将背包扔出去,周围寂静了一瞬,所有巨蛛都瞄准双肩包冲去,仿佛忙着捕猎争食,集体无视了女孩的存在。
她剧烈喘息,但还来不及松口气,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几近崩溃。
“……窸窣窸窣……”
从双肩包中密密麻麻爬出的,是成群结队巴掌般大小的蟑螂。它们如同闪电迅捷,有的展开双翅,嗡嗡在空中飞行;有的钻入黑暗,一瞬消失无踪;有的与蛛群搏斗,流出灰黄的浆液。
又或许三者合一,在乱飞的空中,在看不见的脚下,爆出硕大的卵鞘。
联想到开灯时掌心的触感,奔跑时脚底的轻响,以及一路上沉甸甸的背包,女孩的意志几乎溃散,恨不得当场呕吐,放声惨叫,但现在却连晕死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快点让我醒来!放我出去啊!!!
“需要帮忙吗?”
极度恐惧中,她弹跳着转过身,在她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声音沉静,身量高挑的青年。
青年穿着十分常见的休闲运动装束,长衣长裤,灰白相间,卫衣连帽之下还戴了顶棒球帽,也是大众款式。
他双手插兜,姿态随意,仿佛只是位恰巧路过的普通大学生。
但那双重帽檐之下的面貌,反而令人震惊了。
那张脸上没有五官。
又或者说,眼睛的地方有凹陷,鼻子的地方有立挺,嘴唇的地方也有曲线,但就像尚未着色点睛的粘土人,只是空有形貌而千篇一律的素体。
然而女孩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青年的模样与正常人类有什么区别,简直喜极而泣:“秋免!……秋免老师!太好了……可不可以麻烦你帮个忙,我房间里……有好多好多虫子……!”
“嗯。”
名叫秋免的青年没有一句多问,轻易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甚至已经走进屋内,将手放在了门把上,“一会儿就好。”
嘎达一声,门扉合拢,女孩独自站在外面,并没有发觉周围景象存在逻辑上的谬误——为什么她从黑暗深处瞬移到了敞亮的空地上,为什么平地上会有一扇门,又为什么与她不熟且忙碌难寻的秋免会出现在出租屋附近。
更奇异的是,这里连时间的概念都是模糊的。
不过短短一瞬,屋门便再次打开,秋免单手压着棒球帽檐,背靠门扉,侧身避让,“解决了。”
屋内不再是狭窄昏暗的独居室,而变成了一所宽敞通透的小别墅,色调温馨,采光明亮,墙纸、家具、风格都是自己最喜欢的款式,智能管家感应到主人回家,自动调整了灯带颜色,厨房传来“叮”的一声,在最合适的时机完成烹饪,扫地机器人呆萌地在她跟前转了一圈,像是在欢迎她的归来。
而客厅里一对正在看电视的中年夫妻听到声响,也同时站起身,笑着看向她:“欢迎宝贝回家,工作辛苦了啊。”
“……啊?嘿嘿,还好吧……今天吃什么啊?”
女孩很快忘记了此前的惊惧,也忘记了路过她家的青年,而与父母其乐融融地说起话来,不知过了多久,位于别墅之外的整座空间中响起一声急促的闹铃,眨眼间,别墅、父母、女孩,全都消失不见了。
唯有失去五官的青年看了眼只剩下漆黑无垠,又仿佛存在透明边界的周围空间,自言自语:“E级梦境,解决。”
秋免从睡梦中苏醒,一睁眼就是清澈的目光。
沙发旁,助理已经等待许久,不由松了口气:“今天七点二十集合,现在过去妆造可能有点赶,不过不会差很多,早饭我给你准备好了。”
秋免瞄了眼时间,加快动作换衣洗漱,助理担忧地问:“今天醒得晚了,是遇到了棘手梦境吗?”
“唔,是有点。”秋免吐出漱口水,“E级梦境。”
“E级?!我以为对你来说的‘有点麻烦’怎么也得是A级!”
“梦境等级并不是根据危险和困难程度划分的,而是对现实世界的影响程度。”秋免小口咬下蛋白,把蛋黄都剩下了,“我昨夜遇到的,不危险,不难解决,真与现实融合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至多成为个别人的噩梦。”
“不过我也不是很想再遇到。”
“还有这种事啊……”助理好奇地问,“是什么梦?”
秋免回忆一番:“虫族争霸。”
“……”
他收拾好东西,戴上帽子和口罩:“我出门了,你补觉吧。”
“好,有什么问题随时记得呼我!”
酒店有单独的化妆间,秋免到时,早上拍摄的主演妆造已经完成了,他们都有自带的化妆师,少部分配角也马上收尾,只剩下群演和他。
副导演和他打了声招呼,笑着问道:“小秋起晚了?电话还是助理接的。”
“不好意思。”
“下次注意就好,不过麦导比较注重效率,咱们还是抓紧时间。”
副导演脾气挺好,说话也客气,秋免乐得不用多做解释,刚找了个空位坐下,某位男配看见他,就立刻阴阳怪气起来:“秋免老师晚上又去哪里玩了呀?也介绍给我嘛,别一个人玩嗨了起不来。”
哄闹闹的化妆间瞬时安静下来,围观群众竖起耳朵,好奇秋免如何回应这任谁都能听出来的不怀好意。
但偏偏秋免就是听不出来的那个。
他仔细反应了一会儿:“确定想玩吗?我怕你被吓到。”
“吓……嗐,秋免老师,你真去找乐子了啊?”男配提高音量,“不太好吧?当心点,万一被抓到,别连累了这剧还没上线就被迫下架……”
这下就算是秋免也后知后觉他暗示的是什么了,然而更加莫名其妙。
他转头问化妆师:“他是谁?”
化妆师愣了愣:“……米纯老师啊,饰演小王爷的那位,你们应该……拍过几场对手戏了?”
哦,米纯啊,特征是170cm,头戴金冠,台词念数字,可惜现在没换戏服,没说台词,没站起来,所以没认出他。
但秋免还是不知道他干嘛对自己敌意那么重。
他有意化解干戈,回头道:“今晚邀请你,希望玩得开心。”
米纯:“……什么意思啊你。”
在矛盾将要激化的时候,外头又匆忙跑进来一位年轻女孩,不住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副导演对她就没那么和善了:“小杨,你一个化妆师助理怎么可以最晚到?多少人等你呢,你汪姐都忙不过来了。”
女孩脸上布满了惶恐和焦虑,再次连声致歉,副导演看在她是新人和初次迟到,就没说太多,只叮嘱要好好和汪姐学习。
她拎着化妆包小跑向汪姐的位置,准备给她打下手,看见镜子前的艺人时却眼前一亮,不觉呼唤出声:“秋免老师!”
秋免斜睨看去,想了一会儿,也分辨不出对方是谁,只好慢吞吞应道:“嗯?”
“我是小杨,在和汪姐学化妆。”她挑出各类化妆刷,交给师父操作,却边看边忍不住感叹,“秋免老师,您也太帅了,素颜都能直接上镜。”
镜中映射出的青年眉目疏朗,骨相优越,皮肤清亮,整张脸英俊大气,正面侧颜都找不出缺陷,恍若神话中的阿波罗,乌黑的眼瞳深邃淡漠,平添一股疏离与神秘。
“谢谢。”秋免却没将夸赞放在心上,于他的视角看去,无论是镜中的自己,还是周遭的旁人,面孔根本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女娲捏人时的初始泥团脸。
小杨继续吹彩虹屁:“真的,特别抢眼,压了造型也掩不住的帅。”
“话多,好好学着,你迟到还没给我个说法呢。”汪姐提醒她,抬手在秋免脸上顿了会儿,却愣是无从下手,也不由笑了,“帅得我都要失业了。”
小杨把皮绷紧了,还是忍不住和师父诉起委屈:“我昨天回屋的时候,发现墙角结了蛛网,上面缠了只这么大的蟑螂!把我给吓死了!结果晚上就做噩梦了,具体内容忘了,就记得特别恶心!”
……原来是她啊。
秋免侧目观察了一会儿小杨,身形好像确实能与梦境里的女孩对上号。
怪倒霉的。
小杨察觉到秋免在看她,微微红了脸,似乎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幸好后半场的梦比较温馨,我就睡过头了,没听见闹铃……绝对没有下次了!”
“记得买药处理屋里的虫子。”秋免说。
小杨受宠若惊:“肯定的,收工回去我还要大扫除!”
汪姐笑她:“那还不抓紧干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有时是现实记忆的夸大展现,可能恐怖、惊险、混乱,一路向着扭曲与绝望发展。
秋免一边戴上假发,一边神游飞思。
如果昨天他没有及时赶到的话,那个噩梦的后续发展是“异形”也说不定。
但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氛围,无定的梦境也有可能反转为甜蜜的美梦。
他没有干涉新梦境的形成,只是将阴暗元素降到最低,投射出屋外明亮的光线,后续一切都来自于梦境主人的自我意识。
那是属于漂泊他乡努力挣钱的年轻人的美梦,漂亮宽敞的房子,美满和谐的家庭,虽然来之不易,但依旧充满希望。
即便只有一个夜晚,但生活已经足够辛苦,秋免长久行走在无序的梦境边界中,祝愿所有人能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