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59】
临近冬天,B市的空气越来越干燥,已经很少下雨了。
但是西北部有台风,刮来一场暴雨。导演就想趁这场暴雨,把最难的戏份拍掉。
闻柏泽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面前的桌面放着剧本和笔记本。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
都不对。
闻柏泽过渡沉浸某种情绪就会出现幻觉。他会觉得剧本的角色真实出现在面前,逼迫他感受角色的整个人生。
会加重病情,但确实入戏很快。
但精神分裂症暂时潜伏,自然没有幻觉。
闻柏泽就要用传统的方法找角色,丰满人物小传。
他已经准备了很久,其实差不多有个轮廓了。
但得多演几场才能找到角色那个点。
闻柏泽想了一会儿,出门找导演交涉。
“往后排?”导演不由抬高音量,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换戏很正常,很多演员觉得掌握不好、状态不好,就会跟导演提换戏。
但是闻柏泽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令人有点不安。
闻柏泽:“不可以?”
导演摸了摸肚子,说:“可以是可以,后期人工降个雨也行。但是闻老师不舒服吗?为什么要换戏?”
闻柏泽拿起剧本,点了点上面死去活来的剧情,面无表情地开口:“怎么拍?”
导演被他的表情冻得直打寒颤,讪笑:“哈哈哈,上来就拍这么高难度的剧情确实不太合适。”
闻柏泽收了剧本,说:“下个星期吧。”
导演想了想,拖延的时间也不长,拍一星期戏,对角色的理解肯定更强。于是点头答应了。
“那就下个星.......嗬!”导演突然长大了嘴巴。
闻柏泽微微蹙眉,回头看去,倏地沉下眼睑。
语青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长裙,手提一只珍珠白的皮包,海藻般的长发散在腰际,看起来恬静又美丽。
她站在不远处,温温柔柔地冲闻柏泽微笑,说:“小泽,我们聊聊。”
·
语青一般住在远离市区的庄园,很少出门走动。能叫动她的人,只有邹白。
闻柏泽和母亲面对面坐下时,心里升起一股荒唐的感觉。
邹白像个阴沟里的老鼠,总要躲在别人身后,小时候是闻柏泽,现在变成了语青。
“拍戏顺利吗?”语青温柔的问。
闻柏泽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但就算听到了也没什么所谓。
“还行。”
“不要骗妈妈。”语青拨了一下发丝,淡淡微笑。
闻柏泽冷淡的说:“没骗。”
“为什么要换戏?”语青眨了眨眼,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闻柏泽:“状态不好就换了。”
“你怎么会状态不好呢?”
“......”
闻柏泽抬眸,眸光淡淡,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语青注视着他,在心里哂笑了一下。
其实她知道原因,无非就是谈恋爱了,生活好了,精神病也抑制住了。但她就是想问出来,看儿子为难的模样。
她知道,就算再怎么难受,闻柏泽也没办法离开她。
因为她是妈妈啊。只有闻柏泽,永远不会抛弃她,永远在原地等他。
思及此处,语青垂下眼睑,动了动嘴唇,低声说:“可以分开吗?”
她的语气很轻,像小时候哄他入睡那样温柔。
语青知道什么模样能让他心软,一般她露出这样的表情,闻柏泽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次也会一样......
“不。”
语青猛地抬起头。
“不早了,送你回去。”闻柏泽站起身,替语青拿过手提包。
语青一把抓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从接触的位置传遍全身。
“你、你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语青仰头看向闻柏泽,眼睛里沾满了泪花,眉眼处流露着一丝病态的焦虑。
她有很严重的焦虑症。
闻柏泽到底没有把手抽出来,重新坐在她对面,开口:“吃药了吗?”
语青单薄的身子止不住瑟抖,她低下头,鬓边的碎发垂在白皙的脸颊。她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回答闻柏泽的问题。
闻柏泽另一只手打开手提包,却没找到药盒,不由蹙眉:“你没带药?”
语青用力抓住闻柏泽的手,却说:“你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你不要妈妈了吗?”
闻柏泽极深地泄了一口气,说:“以后出门带药,不要接邹白的电话。”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最近又有复发的征兆。
“我问你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语青声嘶力竭地尖叫。
她的头发凌乱,过白的皮肤泛着病态的赤红,犹如一颗随时准备爆发的炸弹。明明是个瘦小的女人,却让人无端感到害怕。
闻柏泽漆黑的眼睛盯着她,里面没有恐惧,但也没有怜惜。
他就像一个冰雕的雪人,只有刺人的寒意。
语青最害怕这个眼神。
这会让她觉得,闻柏泽没有感情,会像其他人一样,随时可以抛弃她。
“妈。”闻柏泽沉沉开口,“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语青愣了一下,狂躁的心情瞬间平复了许多。
她双手拨了拨头发,希望恢复得体的模样,又固执地说:“那你跟他分开。”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只会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被爱着。
闻柏泽沉默了很久,却还是没有答应,只说:“我送你回去。”
“你必须答应我!!”语青的情绪又焦躁起来。
“喝水吗?”
“你答应我!!”
闻柏泽的手指止不住痉挛,他用力地握住手指,却控制不住神经胀痛。
这是出现幻觉的前兆。
他坐在沙发上,一下又一下地揉搓掌心。耳边回荡着尖锐刺耳的笑声,这些声音像匕首一样狠狠刮在他的脑子,痛得仿若神经崩断。
他说不出‘可以分开’。
那些刺耳的声音提着刀在旁虎视眈眈,只要他敢点头,就会如洪水般涌过来,把他千刀万剐。
闻柏泽从万般混沌中,勉强凑出一丝清明,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不。”
语青用力地把手提包砸在地上,喉咙挤出尖锐的叫声。
刚刚整理好的头发又乱了,口红蹭到了脸颊,像炸开的血花。
闻柏泽低垂着脑袋,竟然分不清眼前的语青究竟是幻觉还是真人。
他用力摁着手腕,指骨分明的手指泛白,低声说:“好吵.......”
脑子里的声音很吵,自称爱他的母亲也很吵。
他想见沈熠。
“没出什么事儿......嗬!”
大概是屋内的动静太大,导演敲了两声门没人应答,便推门而入。刚一进来,就被里面的场景吓呆了。
他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先出去......”
“别走!!!”语青停止啸叫,尖锐地叫住他。
导演像被定住一样不敢动。
语青两步走过去,抓住导演的手,大声说:“你换人!换人演!闻柏泽有精神病!没有幻觉演不好!你这个戏他演不了了!发通告!换人!换人!”
导演瞪大了眼珠,连忙去看沙发上的闻柏泽:“闻老师,什么情......”
然后他就说不下去了。
王导跟闻柏泽有过几次合作,他印象中的影帝冷漠、敬业、强大,喜欢一个人待着,显得有些孤独。但无论如何,没有人会把‘脆弱’两个字与他联系。
这是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他弓着身子,发尾微卷扫在脖颈,随着无意识痉挛而微微抖动,像受了很重的伤。
王导觉得不需要问了。
闻柏泽看起来,真的有精神病。
最后,语青被私人医生接走了。
就在王导犹豫要不要让他们把闻柏泽也一起带走时,影帝又好像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格外苍白。
今天的戏是拍不了了。
王导在心里直骂娘,但还是讨好地让闻柏泽回去休息。
于是等沈熠从家里过来,碰到的就是整个剧组的议论。
“闻老师有精神病啊!我之前在网上就看过这个消息,还以为是对家黑粉呢。”
“娱乐圈的消息,一般都不是空穴来风。我还以为闻老师真是天才,原来是疯子啊......”
“你可不能这么说,太不尊重前辈了!”
“哈哈哈哈.....闻老师又不在剧组。你说怎么患上精神分裂症呢?要不我也整一个精神病,以后拍戏就不用愁了。”
“生病很痛苦的,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这么一说嘛,真想知道出现幻觉是什么感觉,连人物小传都不用做了哈哈哈.....”
“话说语青老师是他什么人啊?怎么感觉关系不一般呢.....”
“嘘!这可不敢随便议论!”
沈熠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发沉。
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铭弘远远见到他,笑得格外灿烂,伸手打招呼:“沈熠,你来了?”
沈熠没搭理他。
张铭弘走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沈熠啊,你跟闻老师关系好,知道他有神经病吗?”
沈熠缓缓抬头,目光冷冷落在他身上。
张铭弘缩了缩肩膀,竟然有些不敢造次。
沈熠扫了所有人一眼,笑了一下:“人家18岁拿奥斯卡,他是不是天才不知道,我就知道18岁的时候你还在艺考机构背绕口令。”
一半人脸红了。
沈熠又说:“想患精神病?行啊,捅自己一刀,去医院治病,快治好再来一刀。反复个十几次,估计就差不多了。你有刀吗?没有我借你啊。”
另一半人面如菜色。
“至于你。”沈熠冷冷地盯着张铭弘,“那么关心别人干嘛?你少卡几场戏,我们都收工了。专注自己,提升演技,做个优质偶像不好么?”
张铭弘咬牙:“你再说一遍!”
沈熠冷笑,他气疯了,什么都敢说:“业务能力提不上来,邹白做你后台都于事无补。”
“你!”
沈熠没理他,又看向身边不敢说话的导演,问:“今天还拍戏么?”
导演迟疑了一下,虽然眼前就是个小演员,但他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无所吊谓的死感,不敢轻易招惹。
“不拍.....吧。”导演轻咳,“都先修整一下。”
“知道了。”
沈熠转头就走。
他要见闻柏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