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完结】
《皓月当空》是个名不经传的小编剧写的低成本电视剧,星百传媒官宣投资时,微博热搜又炸了一次。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闻柏泽从出道就演电影,现在退回去演电视剧,简直自降身份。还有一些懂王表示,闻柏泽这是攒资源,做大资本。
不过金兔奖最佳男配角落在沈熠头上时,什么声音都没了。两个影帝共同投资的电视剧,再差能差到哪里去?粉丝路人安生等着看就行了!
但是拍摄的过程没有大家想的那么顺利。毕竟编剧是个新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捏不准市场的审美,总想憋个恨海情天的大招。
星百传媒高薪聘请金牌编剧助阵,跟小姑娘从头磨到脚,总算改出一板既迎合市场又符合编剧审美的剧本。
新版剧本很好,戏份也不难,沈熠和闻柏泽拍得很开心。播出后,收视率碾压同期作品,狠狠打了那些唱衰的人。
而星百传媒也凭借这部作品,签下许多新人、staff团队。
其中就包括聘请的那位金牌编剧。
老白后来专门针对这个事发表过感慨,好运走起来,山都挡不住。星百传媒本来为脱离寰宇创立,签下沈熠实在意外,没想过发展多大规模。但现在看来,已经颇具未来行业龙头的规模。
随着一部又一部影视剧问世,闻柏泽只能靠幻觉入戏的谣言不攻自破。沈熠也接了很多优质剧本,身价一点一点攀升,很快揽获国内所有奖项,成为当代炙手可热的新星。
后来在忙碌的间隙,沈熠见过一次张铭弘,竟然没有认出来。
他眼里的野心、算计全部暗淡了,背脊也佝了下去,刘海长长的,就算打理过也显得有些油腻,湿湿的沾在鬓边。
看起来过得不太好。
旁边的小演员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悄悄地告诉他后来发生的事。
王导斥巨资拍摄的《教父》没有掀起水花。他是为奥斯卡拍的电影,内容自然不符合大众审美,票房一片惨淡。但是送审奥斯卡,资方为了演员修改了许多剧情,几乎连电影主旨都变了。连初审都没有过。
它就像一场绚丽的泡沫浪花,来势汹汹地袭来,散去后只剩下一片狼狈的水渍。
《教父》的演员梦醒了,有的辗转于剧组跑龙套,有的回学校好好深造。逐渐接受一夜成名的美梦破碎的事实,生活依然继续,似乎没什么影响。
影响最大的应该只有张铭弘。
他被订上了演技差的标签。
拍完《教父》后,竟再没有高质量剧本找他。
为了生活,他开始大量接综艺,可是本身就不是讨喜的人,那些缺点完全暴露在镜头下,败光了路人缘,甚至发展成一门‘宏学’,专门有人扒他的画面,审判他的一切。
在这种全网嘲的境况下,张铭弘再怎么心大,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高傲。
沈熠听完后毫无波动,他以前不在意张铭弘,现在也不会在意。
这个人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朵小浪花。
后来沈熠拍戏少了,一来是代表作太多,什么类型的角色都演过,已经没有兴趣。二来,星百传媒已经跻身龙头老大,闻柏泽这个王八蛋又塞给他一半股份,公司事情多,他的精力全部耗尽了。
那天,他和闻柏泽在公司加班到很晚。
主要还是怪闻柏泽,闷骚的鼻祖,开过荤后,逮着没人的地方就想胡闹。办公室里更是肆无忌惮。
沈熠一口咬在他的脖颈,眼睛里氤氲了一团水雾,心想影帝骨子里可能是个变态。
反正胡闹了一通后,工作做不完了。闻柏泽没回自己办公室,跟沈熠面对面坐着,处理小山似的文件。
也就是这时,办公室的座机转进前台的电话。
挂断电话后,沈熠蹙着眉说:“邹家人要见我们。”
闻柏泽穿着一件板正的西装衬衫,袖口挽起,领口因为胡闹而有些凌乱。
他原本垂眸看着文件,闻言微微抬头,淡淡的眸光投向座机,似乎正在思考。
邹家人这个时候找他,无非就是求合作。邹家固步自封,已经不复以前的辉煌。如今新家族刚刚上任,迫不及待的寻找新鲜血液加入。
他们给出的条件非常优厚,几乎带着赔罪的意思。
但是沈熠知道,闻柏泽不愿意和邹家沾上关系。
就在他做好拒绝对方的准备时,闻柏泽淡淡开口:“那就见吧。”
闻柏泽不冷不热地四个字,让邹家忙忙碌碌战战兢兢地准备‘接驾’。
新任家主名叫邹中秀,是旁系的后起之秀。他从小养在国外,成年后回国,在分公司干了好几年,后来总部资资金链断了濒临破产,他雷霆入驻,接下风雨飘零的邹家。
他是个非常合格的商人,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这次接待闻柏泽,他眼珠子转了转,把苦苦哀求进入邹家族谱的邹白叫了过来。
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是某个酒楼。
一张大圆桌坐满了陪客,中间布置了高山流水的假石。
沈熠和闻柏泽进门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脸上挂着讨好友善的笑容。
其中好几人是看着闻柏泽长大的长辈。
沈熠感觉闻柏泽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走神。
邹中秀笑着把他们奉为上座。
初次见面,聊得不过就是寻常事儿。邹中秀的嘴巴开了光似的,张口闭口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年少有为’,沈熠会搭搭呛,场子就热了起来。
酒过三巡,邹中秀突然说:“好久没和表弟吃饭,我们都来敬你一杯吧。”
闻柏泽其实没喝多少酒,但是还是被酒气熏得泛懒,他举起杯,点了点头。
邹中秀笑了,回头给助理使了个眼色。
戴着眼镜的助理悄悄离开包厢,没过多久,带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一露面,整个包厢的人都安静下来。
闻柏泽原本举着杯子要喝,却停下来,抵在唇边,眸光冷冷地扫了过去
沈熠的笑容也一点点沉下来。
是邹白。
说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邹白了。
沈熠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新闻上。他哭得‘梨花带雨’,把闻柏泽送入舆论中心。
那时他就觉得邹白丑陋、恶心,像一条糜臭的蛆虫。
现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邹白面容死灰,眼神满是畏缩。很胖,但肉是垮的,像一团放了很久的过期肥肉。
闻柏泽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着冰凉的酒杯,似乎正在等解释。
邹中秀脸上堆着笑,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抬头冲远处的邹白说:“表伯,过来敬一杯酒吧。”
邹白脸上的肉狠狠抖动了一下,眼底闪过屈辱和不甘。
他可以对任何人谄媚讨好,唯独在亲儿子这里低不了头。
这个人曾经任他打骂,凭什么长大了就凌驾在他的头上?要不是他提供优厚的物质,闻柏泽能有今天的成就?能有今天的地位?
“表伯,你发什么呆呢?没见过闻老师啊?”邹中秀笑容淡了许多,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威胁。
邹白脸侧的肌肉滚动了一下,死死地攥紧衣角。
闻老师?闻老师?叫得可真亲热啊,要知道这个人身体里还流着他的血!
要是当初逛夜店的事情没有曝光,说不定他的成就比闻柏泽还高!
那么现在被跪舔的人就该是他!
但很快他又想到,如果闻柏泽有良心,呵斥出言不逊的邹中秀,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请到主位,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货色一定会露出惶恐的表情。
他们肯定会想,‘老子就是老子,闻柏泽再厉害也越不过血缘关系,以后对邹白尊敬点,免得惹祸上身。’
这个场面光是想想,就爽得骨头都酥麻了。
邹白这些年过得不如意,为数不多的朋友远离他,邹家家主,也就是他的爸爸妈妈也不肯见他。钱花的差不多了,要不是语青接济,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只能活在幻想中,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尊敬他,所有人都有求于他。
眼下老毛病又犯了。
他抓着酒杯,走到闻柏泽身边,仰着头说:“小泽,你这些年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很不错,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说完,举了举杯。
此话一出,连邹中秀都愣住了。
闻柏泽是当之无愧的资本大佬,涉足的产业像树杈一样蔓延所有圈子。没有人敢用这种随意的态度和他说话,邹白失了智吗?
闻柏泽的拇指划过冷白的玻璃杯,璀璨的灯光印在他的眼瞳。
他淡淡地扫了邹白一眼,连个标点符号都奉欠。
他的无视,像无数个巴掌,落在邹白的脸上。
他只是喜欢沉浸在幻想中,并不是真的不顾旁人看法。恰恰相反,他十分在意,否则就不会为了维持面子,大肆花钱疏通关系,妄想挤进主家的族谱。
此时站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迎面受了闻柏泽的冷巴掌,他只觉得头皮冒汗,整个人耻辱的摇摇欲坠。
他脸色一沉,冷冷地说:“小泽,你知道吗,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从小别人就说,你跟我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下邹中秀不光是尴尬,而是恐惧了。
他实在没想到,平时唯唯诺诺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邹白,竟然敢这么跟闻柏泽说话。要是知道他脑子有病,才不会安排这场饭局,平白得罪闻柏泽。
他呵斥:“邹白!你他妈脑子进水了?”
邹白说完也一阵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等闻柏泽的反应。他心里还有一点期待,万一闻柏泽念及父子一场,不会让他太过难堪呢?
然而他不知道,闻柏泽的字典中,并没有‘父亲’这个词。
他不轻不重地放下酒杯,桌面和玻璃杯碰撞,发出‘当’的一声。
这声音似乎让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闻柏泽眸光淡淡落在邹中秀身上,开口:“邹家想和我们合作?”
邹中秀一脑门官司,讪笑着说:“是的,我本来想让邹白给您敬个酒,没想到他出门被蠢驴踢了脑袋。就这么个玩意儿敢碰瓷您,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您跟他半点都不像......”
闻柏泽打断他:“我不会和邹家合作。”
邹中秀倏地瞪大眼珠:“不......”
“除非......”闻柏泽微微偏头,眸光从眼角扫向脸色涨红的邹白,开口,“他从邹家除名。”
‘哐当啷!”
话音刚落,邹白手中的酒杯就摔到了地上,碎成了玻璃渣。
他浑身的肉都在抖动,眼珠瞪得极大,似乎不敢相信这话会从闻柏泽口中说出。
沈熠极轻地压了压眼睑,在桌子底下抓住他的手。他果然攥紧了掌心,手背冰凉一片。肌肤相触时,倏地又松了下来。
与邹白的惶恐不同,邹中秀起身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没问题,本来邹家也不想认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毒针,狠狠刺在邹白的心尖。
“不、不!!”邹白大叫起来,“闻柏泽,我他妈是你老子......不对!小泽!小泽!你不要这么对我.....爸爸错了,爸爸错了......”
邹白哪里还顾得上尊严,恨不得给闻柏泽跪下,肥肉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油光,大汗淋漓。
邹中秀哪里还会放他在这里发疯,立刻让保镖把他架走了。
邹白一辈子都在渴求邹家的认可,最后却被邹家人舍弃。年轻时的辉煌成了坍塌的废墟,不管是名还是利,都不再与他有关。
沈熠看着邹白狼狈离去的身影,他很胖,身体很虚,被架走时拖皱了地毯,像一头即将走向屠宰场的肥猪。
他收回视线,突然升起一种预感。
这会是他们见到邹白的最后一面了。
沈熠的预感差点不准,因为邹白辗转找到语青,希望能安排他们再见一次。
闻柏泽那时正好去北美出差,最后还是沈熠出面。
时间是一个很好的记录者,忠诚地刻画芸芸众生的一生。
十多年前,沈熠第一次见到语青,她美的像一幅中世纪的油彩画。十多年后,这位美人终于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她拢着披肩,坐在沈熠面前,面容憔悴地哀求:“能不能把小泽还给我?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我却不能没有他......”
沈熠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倏地笑了,说:“他不属于任何人。”
语青愣了一下。
与邹家的合作逐渐进入正轨,正是最忙的时候。幸好夏怀智回国了,沈熠打算高薪把人挖过来帮忙,又分了点精力和对方公司交接。
光是坐下来这十分钟,他就收到了无数条短信。
语青像以前那样,摇摇摆摆,柔柔弱弱,
沈熠曾经因为她的身份而有所顾忌,现在却觉得有些好笑。
地球每分每秒都在转动,有的人停在原地,有的人奔向未来。
他突然觉得这次见面很浪费时间。
沈熠借口要开会,离开了咖啡厅。
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语青。
闻柏泽在北美谈的项目不是很顺利,对方是手握很多好莱坞巨作的大制作人。他同意和闻柏泽合作,但是希望闻柏泽出演他电影的主角。
闻柏泽每天忙得岂有此理,哪来的美国时间演戏,于是推荐了星百传媒的一位艺人。制作人死活不肯,就差没抱着闻柏泽的大腿说‘我只要你’,事情于是就这么僵持住了。
“神经病吧!”沈熠晚上跟闻柏泽通视频,狠狠地呸了那人一口。
闻柏泽穿着浅灰色的睡衣,靠坐在床头,灯光昏暗,衬得闻柏泽的脸深邃冷淡。
他塞着耳机,问道:“国内忙吗?”
沈熠有一搭没一搭跟他汇报公司情况,然后说:“过几天就空下来了。”
闻柏泽点点头,又说:“你要不要过来?”
沈熠眨了眨眼:“啊?”
闻柏泽摩挲着被角,悄么声地诱惑:“顺便玩两天,我之前那套房子还没卖。”
沈熠压低眼睑:“啊......我这算不算陪老板出差?”
闻柏泽抿了抿唇,说:“算。”
沈熠天生反骨,笑着问:“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闻柏泽沉默片刻,没忍住:“会被穿小鞋。”
沈熠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哎哟了不得了,难不成你还要潜规则我......”
闻柏泽沉静悠远地盯着他。
沈熠的笑声渐渐消失,砸吧砸吧嘴,心想他哥好像真有这个意思。
第二天,他处理完大部分工作,一铲子把自己托去了北美,给某人潜规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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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柏泽和沈熠当年住的地方离市区很近,周围的邻居早已换了一波又一波。闻柏泽一直让人打扫着,因此回来时,屋子看起来没有太残破。
当然,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们当年的邻居名为奥达,是个贫穷的极限运动爱好者,跳伞、冲浪、城市跑酷样样精通。但前两者花销巨大,后者有命就行。
所以在别墅之间荡来荡去,成为奥达的个人爱好。
为了满足这个‘微不足道’的个人爱好,他特地敞开院子,以便随时落地。
那时沈熠住在顶楼的卧室,开窗就能看到对面的屋顶。
好几次早晨,他被瓦片松动的声音震醒,一开窗就看到一个高大健硕的汉子扒在屋顶上,裂着洁白的牙齿冲他笑,沈熠差点没拿扫把把他怼下去。
他曾一度认为,要不是澳大夫人温婉大气,做的一手好甜品造福邻居,奥达迟早被人套麻袋打一顿。
后来,他离开了北美,也和奥达夫妇失去了联系。
这次再回来,邻居换了人,敞开的院子也被灰黑色的水泥盖住了。
时间悠悠然然地走,热闹之后的沉静,像一壶在雪地中烹煮的迎春茶,萦绕的茶气留有淡淡地清香,却被皑皑白雪盖住了温热。
沈熠突然觉得前路很长很远,一路走一路失去。
“他们去英国了。”闻柏泽突然开口。
沈熠愣了一下。
“有空可以约。”闻柏泽又说。
沈熠这才明白他指的是谁,突然感觉心口沉沉地,像有人给他盖了一床绵软温暖的被褥。
时间一直在走,终会变成日历上冰冷的数字。
但重要的人就在身边,只需要抓住他的手。
沈熠牵住闻柏泽的手。
闻柏泽的脚步微顿,偏头看他:“怎么了?”
沈熠笑了笑,说:“我给你写了一本日记。”
闻柏泽极轻地挑了挑眉。
“早应该给你了,但你在玫瑰庄园睡大觉,后来发生的事儿太多了,一直找不到机会。”
闻柏泽盯着他好几秒,然后摊开干净单薄的手。
这意思不言而喻——‘东西呢?’
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忘带了。”
闻柏泽:“........”
“不过没关系,我写的我都记得。”沈熠抓住他面前的手,笑嘻嘻地说,“我慢慢讲给你听。”
闻柏泽极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
时间悠悠长长,行人来来往往。有一个人,兜来转去,总会回到你身边。
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