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初翊思及往事,心绪有些发散,原先不怎么喜欢秦舆慈这个人的,后来是怎么一步步的觉得此人不俗的呢?
外面打更声又起,褚初翊回过神来,道:“夫君,少不得你要记得,今日是我要救你,但你拒了我,是欠了我的对吧。”
秦舆慈抬起头来,褚初翊这声“夫君”叫的顺嘴极了,可是那咬牙切齿地架势,又像是要嚼了他的肉似的。
二人都知道,刑部大牢这一闹,他二人的婚约是势在必行了,褚初翊甚至为了将此事坐定,连王成都拉来了。
到底是要感谢此人的,他这样费尽心机地救自己一条命,又愿意以王爷之尊下嫁,秦舆慈还能求什么。
思及此,秦舆慈心中便涌出几分心软来。
然而未等他说出什么来,那小王爷便风风火火的起身走了。
秦舆慈看着未来得及关上的房门,自知无人听到,依旧郑重地说了一句:“念卿情重,必不相负。”
褚初翊走了片刻,忽又折返,门再次被踹开,秦舆慈一脸震惊地要起身。
“别起了!”褚初翊靠在门板上,佯装看向别处,“有句话忘了跟你说。”
“什么话?”
“我和舆寿,只是朋友,没有其他感情,你不要觉得我对他也对你一样。”
褚初翊说完就跑了,独留秦舆慈留在原地,兀自回味这话好久。
翊王府中上下热闹更甚,王府内典仪管事都几乎都是连夜被叫起来的,翊王大人今夜心血来潮,跑到刑部大牢里把自己嫁出去了。
这位祖宗倒是玩痛快了,王府却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要跟着受罚了。
褚初翊看着一向安静的寻常阁前堆满了人,问小喜道:“这是做什么?”
小喜道:“因劝不了王爷,所以去请老王妃示下了。”
褚初翊嗤笑一声道:“他这些年成日里躲清静,躲的京城之人都当咱们翊王府根本没有什么老王妃了,如今倒好了,也让他热闹热闹,也不枉我费心折腾这一遭。”
小喜向来只道褚初翊和老王妃不合,这位老王妃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先翊王非要娶的那位男子。
小喜不敢说什么,此后着褚初翊回到寝殿睡下了。
烛火熹微,褚初翊从床上爬起来,独坐在桌前,不多时,果然有一黑衣人推门而入。
“外面还在闹?”褚初翊开口道。
“不妨事,”来人隐在黑暗中,就像是跟黑暗融为一体了一样低调,“明日圣旨一下,就都好了。”
“是啊,”褚初翊冷笑道,“圣旨一定是会下的,天底下谁都会说我荒唐,唯独小皇帝,巴不得我闹上这么一出。在他最猜忌翊王府的时候,我用六次免死机会换一个秦舆慈,这样划算的买卖,他还不敲锣打鼓地送我出嫁。”
来人略带着歉意道:“若非皇上多番猜疑,半月前甚至有刺客来刺杀,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让你受这委屈。”
“有何委屈?不这样等死吗?”褚初翊双手枕在后脑,道,“再说了,嫁给秦舆慈,倒也不错。”
那人这才微微动了情绪:“你……中意他?”
褚初翊道:“中意?你我这样的人配说中意二字吗?不过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的人罢了,不过,我唯一震惊的是,他的胆子这么大,连常山郡王亦敢算计,而且是哪怕赔上自己一条命,也要去算计。”
那人微微惊异道:“你是说你已经确定了,秦舆慈被常山郡王祭祖时神主牌位断裂一事牵连是他自己做的?”
褚初翊道:“原先只是怀疑,今夜才算认定,我从未想过,秦舆寿的事情,他非但知道,而且隐忍了这些年,伺机来报这个仇。”
褚初翊的目光洒向黑暗里,思绪亦跟着飘地极远。
秦舆寿的死,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有时候褚初翊都会觉得,那个洒脱无忌的少年,其实从未出现过,也从未与他当过朋友,他来的突然,走的同样突然。
常山秦舆寿自小天资聪颖,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可惜命运不济,娘胎里带了弱症来,注定活不长久。
秦二少爷聪慧之名远播,家中也多有爱惜,一直为他四处求医问药,好不容易找了个郎中,寻了个奇方,秦舆寿的病情多少有了好转。
本是极好的事情,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秦舆寿没多久就死于非命。
外面传的是失足落水,真相知道的人极少,褚初翊甚至以为秦舆慈根本不知道此事。
秦舆寿死之前,常山郡王府的小郡公病了,药石罔灵,有人说是癔症,让去算卦,褚初翊当时长住常山,他向来最喜欢搀和这样热闹的事,所以当时解卦的时候,他也在场。
卦上说,小郡公本该长命百岁,可是有跟他八字相同的人借了他的寿,所以如今小郡公就要活不下去了。
褚初翊原先没当回事,可是没多久,就传来了秦舆寿失足落水的消息,褚初翊十分震惊,吊丧的时候,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常山郡王府的那根卦签。
他设法寻到了小郡公和秦舆寿的八字,吓了一跳——果然一样。
没多久,常山郡王就被召回京了。
今年春日,宫中大祭祖,轮到常山郡王叩拜时,先祖的神主牌位突然折断,此乃大凶之兆,皇帝震怒,除了严惩了身为太常寺少卿的秦舆慈之外,顺带脚查了一下常山郡王。
不查则已,一查惊人,常山郡王这些年在封地常山可谓是无恶不作,强占民田,掳劫民女,搜刮民脂民膏,所犯之罪罄竹难书。皇帝看着呈上来的奏折,脸色难看的要死,怪不得先祖受他一炷香都气的折断自己的牌位。
尤其是小皇帝刚登基没有几年,常山郡王就屡屡作恶,摆明了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小皇帝面上过不去,所以不仅秘密处置了常山郡王,还连带将秦舆慈一块判了斩刑。
其实按理说,除了神主牌位折断的事情,受到牵连的人应该不止秦舆慈一个,巧就巧在,另一位太常寺卿在半月前祭祀大典准备之处就重病缠身回了老家,其余太常寺的人无一不言,神主牌位之事,都是由秦少卿一手处理的。
这些事,加之秦舆寿身亡的事,巧合太多了,那就必定是人为了。
褚初翊作为这世上极少的知道秦家兄弟命运始末的人,这一夜,不出意外的做了一个梦。
梦中依旧是少年时,褚初翊去找秦舆寿。
那日春雨连绵,秦舆寿已经染了风寒几日,依旧披衣独坐在湖中小亭中,褚初翊走过去,亦是打了一个喷嚏,刚要劝,就看见秦舆寿单手撑在案几上,手下一把剑,一封泛黄的信,而他脸上,净是愤懑难平之色。
“怎么了?是谁惹你不痛快了,尽可以告知本王。”褚初翊问到。
秦舆寿望着细雨飘摇地江水,颠三倒四地说道:“你猜我手下是什么?是我兄长当年写给恩师的辞官赋,我兄长从小就有个习惯,凡重要信件,必手稿一份再誊,这些年我始终觉得兄长当年辞官一事颇为蹊跷,他名次好,恩师器重,为何不肯做官?”
褚初翊走过去将秦舆寿扶着坐下,秦舆寿又道:“我近来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偷到这份手稿,他当年是因为我!因为年少体弱,因我父那年已经体力不济,所以我兄长才非要辞官。”
褚初翊打开那封手稿,信纸已经泛黄,只有秦舆慈的字,依旧漂亮有风骨。
“念及襟袍,日夜揪心不得安眠,愿辞鸿鹄志,衔草哺手足……我兄长为了我,半生前程都搭进去了,可外面的人依旧嘲笑他‘混理俗务’,可笑啊,可笑……”
褚初翊始终记得那日秦舆寿通红的双眼和眼泪纵横地脸,那上面,是对自己不加掩饰地恨意。
褚初翊这才想到,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对秦舆慈有了不错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