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蔓语很小的时候养过一条名叫“哈哈”的萨摩耶。
她从小喜欢动物,尤其钟爱大型犬,哈哈陪着她一起长大,但是狗的寿命到底没有人类长,哈哈离世后,戚蔓语没有再养过任何动物,对她来说,她在哈哈身上付出的时间和爱,世间仅此一份。
夏荞说她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戚蔓语不可置否,但是仔细想想,却不尽全然,她喜欢过他们,但也仅仅到喜欢为止。
她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看待周之辞,她也不明白这颗心是从什么开始倾斜,戚蔓语心甘情愿在天秤另一方加了她的筹码。
受了伤的小狗垂下眼眸,他一说话,浑身上下伤口疼得难受,眼尾泛着红,看得人心软。
“我母亲......死于一场车祸。”
周之辞说话声音断断续续,他把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掰开揉碎来讲,讲那些不见天日的困苦日子,那些无人可以倾诉的委屈,那些不值一提的骄傲和自尊。
戚蔓语沉默着听完,两人距离只有数寸,半晌,她轻轻俯身,手指在他颊边碰了碰,而后停了几秒,才落在他肩上。
“这些事情,你先别想太多,好好养伤,我会替你查明白。”
周之辞摇头的幅度很小,可能牵扯到身上伤口,他倒吸一口凉气,空气挤入喉咙,激得他沉沉咳了几声。
他小小声地说:“姐姐,我不能、不能把你卷进来......”
戚蔓语扣着他没有打点滴的那边手,安慰意思的拍了拍,她面上浮起一丝很浅很淡的笑容:“你都喊我一声姐姐,那怎么能不是我的事儿?”
“姐姐”一词她并不是没有听过,近两年交往过的情人年纪多是比她小一两岁,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们常喊戚蔓语一声“姐姐”。但是这个词经由周之辞口中说出来,却隐有一丝不明不白的意味。
或许是,他们真的有一层可以把“姐姐”二字喊得名正言顺的关系吧。
周之辞虚阖双眼,感觉到她温热掌心从自己手背上抽离,接着起身,落了一句在他耳畔:“我去给你接杯温水。”
光影朦胧交错,周之辞睁开一条眼缝,他就着戚蔓语的手啜饮小半口水,看着她把水杯放到桌上。直到这一刻,戚蔓语仍没有时间去换下这一身沾满硝烟尘土和暗红血迹的衣服,他看着她的手在半空中悬停了一会儿,似乎想要再碰一下他,但是过了半刻,还是垂落回去。
周之辞忽然想,如果戚蔓语喜欢小狗,那他就变成小狗吧。
变成湿漉漉的小狗,变成满身血污的小狗,变成让戚蔓语无法拒绝的小狗。
天光彻底放亮,浅白色羽毛纱窗随风轻飘,遥远天穹铺满翠青色,碧鸟高飞,落花有声,是盛夏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晨日。
“姐姐,是守了我一晚上吗?”
戚蔓语捏着眉心,“嗯”着回答:“也不算,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周之辞两颊忽紧,一股可耻的喜悦和巨大猛烈的歉疚感几乎淹没他,他咬磨着后槽牙,极力把情绪克制,哑着声音说道:“姐姐去休息吧,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戚蔓语翻着口袋,蔫儿巴巴的烟盒里掉出一支受潮细烟,周之辞目光微微闪动,他挣扎着动了动,下一秒如愿以偿被戚蔓语摁住了手,她低声斥道:“别乱动,身上还有伤。”
小狗委屈地看着她:“不能......咳、不能再病房里抽烟,而且,我还难受。”
戚蔓语身上的烟味重的令人无法忽视,周之辞拧着眉头,眼神从她指尖移到另一侧,似乎在寻找打火机。
“我没想抽,提个神而已。”戚蔓语碾碎烟蒂,屈着指节抵在鼻息,漂亮好看的眼尾弯起来,溢出一声很浅的笑意:“你睡着吧,我去换身衣服。”
药物和精神竭尽的相互作用下,周之辞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浓厚睡意绞着他所有神智,他看着眼前戚蔓语的身影开始出现重叠幻象,当即用犬齿碾过舌尖, 气若游丝地说道:“那一会儿......姐姐还来吗?”
戚蔓语捡起掉在门口的外套,她甩了甩尘土,侧首望着周之辞,说:“会来,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周之辞这才放下心来,任由睡意席卷,闭着眼沉沉睡过去。
戚蔓语出住院部大楼时问值班的小护士要了一个医用口罩,尽管挡了半张小脸,可彻夜未眠带来的疲倦还是在她眼下留下一圈儿深重的乌青。
早七点不到,医院附近的流动早市热闹非凡,热粥蒸笼豆浆油条的香味让她暌违地感受到尘世烟火。
戚蔓语选择一家最靠近医院大门的小摊,摊主是个大约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忙着给前一位顾客打包早点,排到戚蔓语时,她抽出一个打包盒,笑着问:“想买些什么哝?”
她随手点过几样肥胖包子,要的素陷,继而再拿一袋香醇豆浆,全部装袋后,戚蔓语扫码付钱,“老板,微信可以付?”
“可以可以。”老板娘笑呵呵,把装好的东西递到她手上,“小心烫。”
陈伯吩咐的司机已经等在门口,戚蔓语回到距离医院不远的另一所住宅,简单换洗修整后,她给几个相熟的人打了电话,其中一通拨给南城公安局环京分局,昨夜发生车祸的第一时间警方接到报警电话,戚蔓语怔了下,再三询问:“第一时间?确定吗?”
接线员无比清晰地表示:“戚小姐,相关信息我们按流程来——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
和对方确定时间后,戚蔓语满怀疑惑。昨夜事发突然,戚蔓语醒来时已经在医院——距离半月山庄最近的一家公立医院,规模不大,胜在拥有顶尖医疗资源,所以清醒后,她也没有着急安排转院一事。
通往半月山庄的环海大道平时不常有人走,毕竟这个临海而建的山庄只为富人阶级服务,不过也正因为居住的人非富即贵,所以整条环海大道的“天眼”密不透风,要抓住那几辆尾随其后的黑色车影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太奇怪,如果那帮人真的想要周之辞性命,那么在她受伤昏迷的时间里,直接将人抛入大海不是更好?毕竟警方和救护车赶到也需要一个时间差,只要利用这一点,连人带车销毁痕迹也不是什么难事。
几个问题在戚蔓语脑海里盘旋不散,她扑了一把水在面上,墨黑卷翘的睫毛洇着透亮的光,戚蔓语背手撑着盥洗台,拿过置物架里震动的手机。
总秘小姐问她今天下午的会议是否要推迟,戚蔓语顿了顿,让她转内线给公司副总。
交代完相关事宜,戚蔓语让司机小李过来接她,短暂车程后,因为医院停车位紧俏,小李率先打道回府,戚蔓语戴着口罩,顺着人潮等候电梯上行,不算宽敞的电梯间人满为患,她贴墙而站,对前面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说道:“劳烦摁下11层,谢谢。”
电梯几乎是一层一停,约莫十分钟,戚蔓语终于随着几个家属到了11层,她踩着窗外泄了满地的霞光往前走,俏生生地描了一层轮廓,让她本如霜雪般寂静的眼眸平添几分疏离。
戴着口罩有些气闷,戚蔓语屈指勾开口罩一角,新鲜空气涌入呼吸,她凝视着苍翠枝桠一株白色小花,阳光下生机蓬勃地绽放着。
她喜欢所有富有生命力的事物,却也同样喜欢生命消亡的过程。
南风渐渐热烈了些,小小的花骨朵儿终于不堪重负,从枝头娉娉袅袅地坠落。
戚蔓语还没到病房,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人几近歇斯底里的剖白。
“这事儿真不是我做的!上帝作证!虽然车是我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刹车被人动了手脚啊!”
宋三一大早被人一通电话从温香软玉中喊醒,还没来得及发脾气,那边劈头盖脸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快速带了一遍,宋三恍如晴天霹雳,脸上神情空白了大半分钟,在对方的催促中一蹦下床,潦草换上衬衣长裤,匆匆驱车往医院赶。
和戚蔓语猜想无异,昨夜发生事故的车子确实是周之辞从宋三手里买来的,倒不是说她好有闲情逸致去观察别人座驾,而是昨晚在副驾驶侧匣中看见一盒掉落的名片,抬头正是宋三掌权的房地产公司。
此刻这位宋三公子恨不得剖心自证,一连串解释听在周之辞耳里,他神情半分不动,许久才从喉间滚出一个沙哑模糊的“嗯”字,没说自己信或不信。
“小辞,小周总,我怎么说你才信啊!”宋三急得嗓子眼冒火,他在原地走来走去,差点一脚踢到钢架,片刻后,他终于在周之辞单方面的沉默中结束了这场无能狂怒,他懊恼地向后耙了下头发,露出额头,两道剑眉紧紧皱在一起。
“你听我说,我再跟你说一遍——说多少遍都行,只要你肯听我一句!这车是我的没错,但是你去看里程表,我他吗开都没开过三回,放在家里车库纯粹是吃灰的摆设,你说,我去动刹车手脚干什么?再说了,我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啊?这不是明晃晃地昭告天下,你出车祸这事儿和我宋三脱不了干系吗!”
宋三粗粗喘一口气,他环顾四面,想找出一瓶矿泉水,可惜寻找无果,他重重捏着喉结,咽了口唾沫继而说道:“好,退一步万来说,这个刹车是冲着我来的,你是替我挡了灾,但是搞搞清楚,这辆车我不常开,那人弄这车干什么?要是真的想害我,我那些个五颜六色的跑车不是最好选择吗?”
宋三解开衬衫顶上两个纽扣,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侧,双手撑着太阳穴说道:“咱们俩是合作关系对不对?好不容易把程少东那个老狐狸搞下去,我没道理要反咬你一口啊,而且这些事情查出来是我干的,刑|事责任我得负吧?周之辞,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像一个傻逼吗?”
戚蔓语倚墙而站,宋三的说话声她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思量片刻,上前半步,清晨布满飞舞尘埃的光线勾出她半边纤瘦身影,手指在耳边停了一瞬,最终缓慢卷起一绺长发别到耳后。
戚蔓语微微站直身,眼尾瞥向周之辞,未达眼底的笑意含着半分讥讽:“你像不像不知道,但我们可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