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水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望向了沼泽的方向。
梯子被微微的晃了晃。
我低下头,看到是他,我瞪他,他则是把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好像是次恫吓前的发难。他知道,我又在胡思乱想。
——云淡风清的一直是表情,出口的话都是笑谑的意外,翩翩公爵的外衣无懈可击。
连我的一个闪念都能锐利地捕捉到,他有一种天赋,他非常了解人类,了解着人类也许本身都从未发现过的真实心情与想法。也许只有磨炼成这般,才能站稳高贵的位置。
他是显贵的,也许也是孤独的。
“白头翁产蛋了!”我在梯子上,树叶间对他吆喝。
“下来说话,不用东张西望,别掉下来。”他对我在招着手,不放心的样子,“他们每年都产蛋,有什么好惊讶的吗?”
“可我是第一次看到啊。”
“夏天到的时候,多的是鸟儿产蛋,我都看麻了。”这个高大的男人幼稚的比划了手势,说:“鸟儿多了,植物园也越来越大,最开始我只建了一个房子,后来是一栋别墅,现在就是一座大厦了。”
我看着他,全心全意的为他骄傲,我知道他一点也没有自吹自擂的意思,他只是希望我高兴,而我确实也非常高兴。善于伪装和自控的他微妙的与现实达成了妥协。
我爬下梯子,望着树林,“小锆,我们去林子里玩,那儿有种白色的鸟,飞起来就像一幅画。”
他按住我的肩膀,眼睛笔直的对着眼睛:“别再爬这么高了,行吗?你有想过我的心情和担心吗?你手还没复原,爬这么高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我试图想让他明白我一切都好,可是他的慎重让我噤声。我于是打起哈哈,我说:“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你放心吧。”
贺青锆摇摇头,很无奈的样子。他转身走到了一处草地上,坐下来,双腿伸的笔直,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当你想念一个人,超过十年,也许他已铭心刻骨,成为你自己的一部分,一种内里,一种不能放弃。翻来覆去,在鸽子笼的世界里躺卧难安,连到阳光的影子都照不到,还能去哪里?能做的无非是在怀念。
而出凶险的任务时,没有任务是不凶险的,都是冒死一搏的,我总在沼泽边缘摘下一朵花,迎着风,数着花瓣数,队友们笑称我是在占卜吉凶,那还不如相信手中的刀。但我宁愿相信花瓣,也有意思过残害生命的刀具,敌人手中也有武器,杀与被杀有什么区别,生命与生命之间,有什么区别?
“你是爱我的,只是你还不知道。我们还有时间……”公爵突然说。“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情。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没有去,我会陪着你的,到天涯海角,我都陪你。这样总可以了吧?我经常这样想。你总是九死一生,那么危险,明明是你舍弃了我,为什么好像是你才是被舍弃了的一样绝望,但女神像一定会保护你,使你回到我身旁。”
我走近他,蹲下身体,女神像垂了下来,公爵大人伸手摸着她,然后拿出上衣口袋里的精致手帕,徐徐擦起她来。
“谢谢你。”他说谢谢你,你让他完好无损。
我一阵鼻酸,我非常想对他解释我有多么不得已,想解释清楚我当初为什么要放弃他,我甚至听到了他在外面偷听的脚步声,我都是听到的啊!我不想割舍他,可是在事实面前,在太多不得已面前,好像一切都是可以靠狡辩开辟出特殊通道的现实面前,我无路可走,我自己选择进入沼泽,我没有打算活着出来,如果不是这一次的相遇,如果不是他哼这舞曲,突然走近我只有三十厘米的距离,我和他终生都不可能再相逢了。
这是一个真相和狡辩互相混淆的时代,谁也分不清真相和狡辩谁赢谁负。人们总说成熟的人要能接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我不能接受。
所以,我缄默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