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纯白空间内的水镜碎裂了一角。纯白之域原本光滑地像是一块平整的牛奶冻，如今却有了一丝不和谐的裂纹。

图兰拢了拢外衣，终于从座位上站起身。年幼的外表与他沉着冷静的表现完全不相符，看上去难以言喻地违和。他的衣袖扩口垂至地面，靛青色的缝边将白衣与这片纯白空间划分开来。

图兰站到水镜碎裂的位置停下，伸手触及波纹荡漾的镜面。润湿的水珠粘在指尖，他平静的眸中不见任何悲喜。

他身后蓦地响起一声轻笑，发出声音的依旧是青年。

青年懒懒散散地倚着另一面墙，歪头注视着图兰。“我们的图兰大人比最狂热的信徒还要可怕几分，我敢打赌，就算索休斯在你身上弄出几道伤口，你也会觉得那是恩赐。”

图兰没有回头，冷冷地回复：“谁像你？只有你一直直呼主神之名，你甚至——”

“我甚至连神明都算不上，满身狼藉陷入泥污，我不干不净，根本不配喊他的名字，对吗？”青年对图兰表现出的攻击毫不在意，依旧面带笑容，“可是图兰大人，是索休斯允许我对他直呼其名的。他不仅仅允许我喊他的名字，还……”

话音未落，水波凝成的利刃己然聚起，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将逼近青年的面庞，在他眉心前一寸停住。

整个领域内的气氛骤然紧张，图兰转身盯着他，他也看着图兰。

青年一动未动。

片刻后，利刃化成水波重新落回地面，在水纹形成的帘幕之后，图兰敛眸。围绕在他们两人周围的紧张空气终于变得舒缓。

“蓝苏更希望看到我们打起来。我们要是打得两败俱伤，正好省了他的麻烦，他估计会乐死。”青年终于动了，他扭了扭肩膀，边向外走边朝图兰挥挥手，“别忘记我们现在还是‘盟友关系’，我知道我站在你面前碍眼，不打搅你独自回味跟主神大人的过去，等巴别塔修复完成我再来找你。”

图兰目送着青年离开纯白之域，重新转身看向水镜。

——方才碎裂的一角，不知何时悄然恢复，平整如初。

……

“砰！”

子弹从火吻玫瑰的枪口处脱出，直直击中了面前的迷雾和扭曲。血字越发赤目鲜红，颤抖着吼叫。

【啊啊啊——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能分神？！】

【你居然能开枪！】

【这不可能！】

沈秋眼看着那些波动不停的场景逐渐归于正常，所有不能理解的面面也全部在银色子弹的冲击下消泯殆尽。

他缓缓将枪重新插回腰间。

空中悬浮着的石碑与碎裂的楼梯上方，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位妆容艳丽的女子。她穿着夸张的中世纪欧式蓬裙，手握半身大的绒羽折扇，丝绸缎带从她的华丽衣装垂落，缠绕在下方的洁白天使羽翼上。

她垂眸瞧着沈秋，漫不经心地用宽大线扇遮住半张面庞。

“Ita Ntsu QiQi.”

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绝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听起来梦幻又疏离，带着悠长绵软的尾音。

刚刚从混乱状态中恢复的沈秋一愣。他下意识按住耳朵：“什么？”

这次系统倒是很好心地给了他提示。

【她说你身上有琪琪的味道。】

琪琪——幸运之神。

沈秋皱眉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在游戏里他的嗅觉没有那么灵敏，所以闻不出特别的味道。他思考片刻，忽地想起来不久前他用过【神的凝视】，也许是幸运之神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还未完全消退，所以才被女子发现了。

“Ita Mayou Ya？”女子再度开口。

沈秋很快便意识到他们不能再这样继续对话，他必须得想个办法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申请使用三阶道具，‘神的祝祷词’，提升五感和辨识力。”沈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青色名片。

这是他手里唯一的神阶道具，消耗品，用完就没了。

【确定要使用神阶道具加成属性么？提醒，该道具是超珍稀品质。五感提升的同时，你对周围的一切感官都会变得比之前敏感，不仅仅是正面影响，所有的负面感官也都会加倍。持续加成时间直到副本结束。】

沈秋毫不犹豫：“确认。”

他口中说出确认的那一刻，整个空间瞬间被从天而降的圣光笼罩。纯白的光瀑统统浇灌在他头顶，他的衣袖被罡风鼓起，连带着衣角也一同疯狂飞舞。

不知从何而来的颂唱声轻轻灌入耳廓。

【以尔凡身，聆听神谕。】

【如炬火韬韬，如大宇瀚瀚。】

【五感通明，神魔无阻。】

【以尔凡身，施行神谕。】

当圣光褪去，沈秋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四周的风声、呼吸声、衣料的摩擦声都被提升了数倍，他抬眼就能看见极高的塔顶景象。他看到百米高的墙壁上风干了一只八脚昆虫的尸体，他看到浮于半空的女子裙角设计复杂的蕾丝纹路。

沈秋微微低头闭眸，缓了一口气，再抬头睁眼时，那女子已经从半空降下到了离他很近的位置。女子的表情不复方才的玩笑，半眯起眼睛用“审视”的态度打量沈秋。

时间的流速在此空间内仿佛放慢了十数倍，女子的脸色越来越差，最终挥开手中硕大的绒羽折扇，在她与沈秋之间形成一股强大的风阻。

“你身上有一股恶魔的臭味！”女子的神色几近暴怒，“你和西牧是什么关系？！”

他刚能听懂女子的语言，就貌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新闻。

西牧，创世主神索休斯座下执行天使长？

提升了五感的沈秋连思考速度也加快许多。他敢肯定自己这一路从没见过哪位“真神”，更别提西牧这个能弑神的天使长了。

等等，“恶魔的臭味”又是怎么回事？

沈秋下意识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衣服，除了一路摸爬滚打来的土腥味，没有别的味道。

眼见着女子的怒火越来越盛，随时都可能发动攻击，沈秋赶紧做解释：“我不认识西牧，我只知道他是天使长……”

“混账！”女子打断了沈秋的话，气汹汹地，“他算什么天使长，他还有脸给自己挂着天使长的名号么？他害得我的国家沦为荒火之地，害得我堂堂巴洛克女王困于虚空塔内。我们明明只差一点就能触及神明，如果不是西牧那个魔鬼，我们早就成神了！”

沈秋立刻接话：“原来是女王陛下，陛下息怒，我沈秋并不是西牧的同伙，我来这里是为了修复巴别塔的。”

“修塔？”女王上下打量了沈秋一番，将怒气与杀意稍稍收回一些，沉默半晌才狐疑道，“可是你包里的东西恶魔气息太重，我不能信你。”

背包！

他的背包里只有一颗金蛋，再无他物。

原来如此，所谓的“恶魔”“西牧”都是话术设定，这毕竟只是个游戏，关卡把矛头指向他的武器背包其实就是让他放弃武装吧？

想明白这一点的沈秋松了口气，十分无所谓地晃晃肩膀，把背包卸下来，放到了距离巴洛克女王较远的位置。

“好了女王陛下，我已经把‘恶魔’扔掉了，这足够证明我的诚意。”沈秋大踏步回到原地，朝巴洛克女王露出友好灿烂的笑容。

“你身上有幸运之神的味道，看在琪琪的份上，我就相信你说的话。唉，又一个被恶魔魅惑的可怜人类啊，你在刚进这片地区的时候还弄晕了我的卫兵呢。”巴洛克女王再度将自己的半面脸用绒扇遮挡，恢复了高傲贵气的姿态。

沈秋神色不改，脸上带着职业般的微笑：“请告诉我您需要的帮助，以及我要如何做才能修复这座塔。”

“简单，也不简单。”巴洛克女王说，“需要一百个木偶的头枕积木扣锁，腕部关节滚珠，还有五十个木偶的碎玻璃球眼珠。”

沈秋的笑容僵了片刻。

他顿了顿：“什么？”

巴洛克女王困惑道：“你又开始听不懂我说话了么？就是木偶们的配件。这样高的通天塔，又是往神域去的通路，当然需要祭品。活的木偶就是最好的祭品了，他们本来就毫无价值，为了通天塔牺牲是最荣耀的归途，你不会连一百个木偶都解决不掉吧？”

沈秋舔了舔上牙膛。

很好。

假如他并不知道木偶的真相，不清楚玩家落败的下场，又假如他没有见过秦轩的惨状，他可能还会乖乖照做。

但他，怎么能在知道了木偶是玩家们“遗留”在游戏里的“躯壳”，知道了这种单方面虐杀深层的惨无人道后，还听凭NPC的要求照做呢？

高高在上的贵族与卑微无助的木偶们。

每一句话都立场正确，每一个字都让他想立刻枪毙了眼前这家伙。

于是沈秋怒极反笑，嘴角扬得比方才还要高。

“当然，一百个木偶，很简单的事情女王陛下。”沈秋摊开双手，“不过我有个建议，既然是祭品，当然是越高级的祭品效果越好，现在我们有比木偶更好的选择。”

巴洛克女王果然兴致高涨：“什么？”

沈秋歪头笑道：“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