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让叶竹霖有些迷惑,他凑到顾文卿耳边,小声问道:“谁?”
顾文卿却倏然清醒了过来,用同样疑虑的眼神看向叶竹霖:“我方才可有说什么?”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叶竹霖老老实实把那三个字告诉了顾文卿,还特别八卦地加了一句:“这个你,是陛下吗?”
想来顾文卿久居玄机阁,与其他人接触不多,能让他在失神之下还能默念出声的,除了谢思还有谁?想来顾文卿对谢思也并非完全没有情谊。
就在叶竹霖沾沾自喜觉得完成任务的曙光已经近在眼前之时,却见顾文卿摇了摇头。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你很失望?”顾文卿微微歪着头,看他的表情在刹那间千变万化,觉得有些有趣,便忍不住逗弄。
“没有没有。”叶竹霖连连摇头拒绝,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与顾文卿纠缠下去,索性继续八卦:“那能让国师大人心心念念的人是谁?”
但这句问话却让顾文卿沉默不语,低头思索了很久,才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回道:“不知。”
他的语气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叶竹霖分不出来他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空荡,但见顾文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显然,自己若是继续追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意识到这一点后,叶竹霖乖乖闭嘴。
马车内陷入一阵沉默,只剩顾文卿因身体不适而在小塌上翻身,而传来的衣物与被子之间的摩擦声,在空寂的夜色中分外刺耳。
白日睡了整整一天,叶竹霖现在自是睡不着的,他蜷缩在马车的一角,双手环抱膝盖,无聊地数着顾文卿有多少根睫毛。
顾文卿长着一张十分好看的脸,与自己这副略带少年气的容貌不同,顾文卿看起来有些冷俊,不说话时脸上表情不多,再配上那身黑衣,显得他整个人都无法让人看透,也无法让人接近。
他看起来有些孤寂。
叶竹霖手掌托着下巴,手肘抵在膝盖上,看着顾文卿轻颤的睫毛,这么想着。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杞人忧天,顾文卿身为国师,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被长渊皇帝谢思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身为这个剧情世界的两位主角,就算顾文卿心许他人,最后他和谢思也一定会在一起。
哪怕自己此次未能成功撮合他们,最后落得被抹杀的下场,那主神也还会派遣另一个系统带着宿主来接替自己继续完成任务。
所以,顾文卿怎么会孤寂呢?
叶竹霖打了个哈欠,自嘲地笑了笑,侧首把头抵在窗户边,借着窗帘缝隙看向外面深沉的夜幕,不自觉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最后手心里却是什么也没有。
低咳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叶竹霖烦乱的思绪。
视线落到顾文卿身上,他并未醒过来,只是眉头紧紧缩着,双唇微启毫无血色,但脸颊又微微泛红,呼吸也有些粗重。
叶竹霖趋身上前,手背轻触他的额头,果不其然,有些发烫。
又从小榻角落翻出自己先前所盖的那床薄被,费力给顾文卿盖上。
就在他越过顾文卿想要为他捻紧里面那侧的被角时,却又听下方的顾文卿毫无意识地唤着水。
叶竹霖认命地爬下小榻,拿出玉碗倒了半杯水。
但是现在顾文卿根本没醒,自己要怎么给他喂进去呢?叶竹霖有些犯难。
思来想去,他侧坐于榻边,一手轻轻托起顾文卿的头,另一手拿着玉碗便凑到他嘴边想要把水喂进去。
但顾文卿的唇在接触到微凉的玉碗之后就十分警惕地闭紧了,涓涓水流全部顺着唇角流进了那苍白的脖颈,眼看就要打湿棉被。
现在夜风正凉,顾文卿又病得不省人事,若是棉被湿了让他更加着凉,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竹霖匆匆放下玉碗,飞速地环视四周,却并没有发现能擦净水液的手帕。别无他法,叶竹霖只能拉下自己的衣袖,一点一点地帮顾文卿擦干脖颈处的水珠。
但顾文卿似乎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照顾过,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擦拭,也让昏睡中的他神色不自然了起来。
叶竹霖这么想着,又马上自嘲自己是想太多了,顾文卿什么身份,勾勾手指便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讨好他,他怎么可能没被人照顾过?
速战速决地收回手,叶竹霖总觉得心里有些发闷,他突然不想再管顾文卿了。
拉开门帘,外面驾车的谢思正昏昏欲睡,感受到背后突然来了人,先是被吓了一跳,慌乱停下了马车,又马上想到是不是顾文卿出了什么事,却见叶竹霖丧着一张小脸。
“怎么了?”谢思问道。
叶竹霖摇了摇头,又往后看了眼顾文卿,谢思立刻紧张起来:“可是文卿又不好了?”
“国师大人有些发烧。”叶竹霖回道。
谢思却是松了口气,摆摆手,从钻进马车里从包袱最深处翻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叶竹霖:“每月取血之后,他都会这样昏昏欲睡好几日,也不肯让我派人去照顾他,一个人呆在玄机阁里就这么强撑着……”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这些话并不适合对叶竹霖说,索性闭了嘴,示意叶竹霖把药给顾文卿喂下去。
叶竹霖本想拒绝,让谢思进去照顾,可又想到谢思所说的以往顾文卿都是一个人强撑,他突然又觉得马车里这人有些可怜。
马车又缓缓驶起来,把药丸倒出后,叶竹霖闻着有些熟悉,是初见那日顾文卿伤了自己之后,交给自己的那种药丸。
但现在顾文卿这样,连口水都喝不进去,这药丸要如何喂下去呢?
叶竹霖看着手心里那颗小小的药丸,只觉得着实难办。
他又抬起头,看了看马车外的方向。他其实也清楚,现在最佳的做法是让谢思进来,用以唇想哺这种暧昧到极致的方法把药喂给顾文卿,这样绝对可以大大提升两人间的好感。
可叶竹霖又想起顾文卿与人接触时的抗拒,便不想叫谢思了。
更何况,鬼使神差的,他发现自己并不想亲眼看到谢思和顾文卿接吻的样子。
只是眼下顾文卿这副模样,不赶紧吃药恐怕真的能去掉大半条命。他依稀记得这药丸是有安神镇痛的功效,想来顾文卿吃了药之后,身子也能好受许多。
思虑了许久之后,叶竹霖蹭坐到了小榻边,让顾文卿的头枕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昏睡中被人摆动,又似乎触动了伤口,只听顾文卿闷哼了一声,但嘴唇仍然紧闭着,竟是将痛呼都咽了下去。
见顾文卿吃痛,叶竹霖小声道了句歉,又轻轻拍了拍顾文卿的头,没想到顾文卿紧锁的眉头竟倏然舒展开来,双唇也微微张合,似乎想要说出什么,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反而被叶竹霖瞅准时机,把药丸塞了进去。
而后,他又微微抬腿,让顾文卿的头抬高了些,这下终于把水给他灌了进去。
吃了药之后,顾文卿果然很快就舒畅了起来,叶竹霖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连呼吸都不似方才那样带着些微的血腥味。
松了口气,叶竹霖便想离开这小榻上,他们俩现在的姿势实在有些不合适,若是被谢思看到,恐怕要大发雷霆吃醋。
不料他刚刚有了一点轻微的动作,睡在他腿上的顾文卿又皱起了眉头,就连刚刚平稳下去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还气若游丝地念着“别走”二字。
难道他醒了,把我认成了他心中的那个人?
这是叶竹霖的第一个反应。他把手指放到顾文卿眼前晃悠了两下,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顾文卿仍然惴惴不安地喊着“别走”。
长叹一声,默念道“这可是你的文卿不让我走的,谢思你到时候可别把气撒在我身上”后,叶竹霖妥协地重新坐下,任由顾文卿枕着他。
果然,顾文卿重新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叶竹霖也睡着了,睡梦中突然觉得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袖,动作十分不客气。
他朦朦胧胧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脸震怒的谢思,叶竹霖一个激灵,瞌睡彻底被吓醒。
但他也仅仅只心虚了几秒钟,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不让自己离开的人明明是顾文卿!
手腕上的力道加重,谢思似乎想把他直接从小榻上拉起来,但只是这么轻微一动,顾文卿便低哼了一声,睫毛微颤,似乎要醒过来。
谢思不敢动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顾文卿睡得如此安稳。
曾经在初一的夜晚,他也偷偷潜入过玄机阁想要照探顾文卿。在那间小小的房屋外,他透过窗户,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能看见顾文卿像是陷入了梦魇般,神色痛苦,浑身紧绷。
但在他打开屋门后,顾文卿却总是能在第一时间醒过来,身披单薄的黑色外袍,斜倚在床头,面色淡漠,眼神疏离,冷冷道出四个字:“陛下何事?”
谢思摇头,想要说出自己前来是想要照顾他,但下一刻,面前的房门便被嘭地关上,里面传来顾文卿平静的声线:“还请陛下做好自己的事情。”
言下之意,不要多管闲事。
后来,他只敢在窗户外,窥探顾文卿痛苦的睡颜。
思绪回到现在,谢思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嫉妒叶竹霖,但细细分析,他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似乎某些他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在地底深处生了根,不知何时便有可能发出嫩芽。
谢思不愿在细想下去,而是遵从了自己的本能,凑到了叶竹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以后离他远点。”
叶竹霖讷讷点头,却发现躺在自己腿上的人似乎有了动静。
两人同时低头,却见顾文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眸色深沉,晦暗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