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镂冰表面不动声色,专注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身前那道漂亮的身影上。
——没有人知道,面对着耻笑与不屑的目光都面不改色的越镂冰即使只是注视着心中月亮的背影,都会紧张得手心发凉。
他知道越流风和白毓臻的关系很是亲密,他不是想要珍珍在他们二人间进行选择,而是想要告诉越流风,即使在他看来,自己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弟弟,他仍然有资格在心爱宝贝的眼中留下自己的身影。
在紧张的屏息等待中,白毓臻却只是轻掀眼皮,长睫微颤,“我知道。”
来者不善的人愣了一下,几秒后,有些不敢置信,“大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听到,越镂冰,这个可恶的私生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毓臻打断。
大小姐的脸色冷若冰霜,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语气如此冷漠,“越镂冰是不是越家的二少爷,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一瞬间,越镂冰甚至感觉呼吸都被堵塞住了,尖锐的疼痛有如实质地袭上他的心脏。
——“在我这里,他只是他自己。”
身边的男生怔怔地看向他,目光触及白毓臻雪白尖尖的下巴,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不顾一切地……不顾一切地舔上去。
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战栗,越镂冰舔了舔幻痒的牙齿,在白毓臻微一偏头的示意下,一言不发地跟在对方身后离开,全程乖巧得不得了。
但离开的脚步被阻止了。
白毓臻看着面前长相凶戾俊美的男生,视线从对方的一侧断眉划过,对方高大的身躯不偏不倚地挡在他的面前,高耸眉峰微挑,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他的视线从白毓臻身后的越镂冰身上收回,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扯了一下唇角,语气中的不屑任谁都听得出来。
“怎么,越家的二公子,就是这样一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窝囊废物?”
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人看清挡路男生的面容后,瞬间变了脸色,近乎有些惶惶道:“我去——靳宵鳞怎么会在这里?”他慌里慌张地第五次打给越流风,却只能得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机械女声,只能绝望地望着大厅的天花板,心中默默祈祷这位始终找不到人影的越大少能早点回来。
对于S市的上层阶级的少爷小姐们,靳宵鳞还是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
“据说他是从京市来的,我听那边的朋友说,靳家就这么一个独子,在京市,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有知情的人小声为周围同样疑惑的人解惑,“我也不知道太子爷好好的京市不待,为什么要来S市,但有小道消息说,他来S市的这段时间,好像和越家大少走得很近。”
周围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所以说,这是替朋友打抱不平了?”但说话的人却并没有得到周围人同样的附和。
在周围人紧张、看热闹、惶惶不安的目光中,白毓臻抬头,堪堪到男生锋凌下颚处的身高令他无端展现出了几分弱势。
在抬脚往前走了一步时,周围有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是谁?”
有些目中无人的话语,却没人会怀疑是大小姐在故意耍横,倒不如说没人会往这个可能性去想。
只有月亮将月光垂青,遍地都是逐月的人。
靳宵鳞微眯眼,居高临下的视线在身前这张雪白漂亮的小脸上逡巡了一圈,几秒后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真的不认识他。
像是一只毛发蓬松、像雪一样的小猫咪“喵喵”叫着,有些好奇地凑到不认识的人类面前,试探着伸出爪子。
见他迟迟不回话,小猫皱了皱眉头,裙摆微动,“你怎么不说话?”
靳宵鳞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连我都不知道,看来你的好竹马,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你嘛。”
谁?白毓臻睁圆了一双黑眸,被男人含糊的话弄得一阵云里雾里,见宴会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这边,他有些焦急了。
“不想回答就不要回答了,我要走了。”
说完,白毓臻便不顾男人的反应,甚至连身后的越镂冰都没有再看一眼,抬脚想要径直离开。
意识到小猫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靳宵鳞警告性地看了一眼周围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围上来的人,然后才伸手拦在大小姐的面前。
“是越流风让我来找你的。”
白毓臻的脚步顿住,身后面容有些急切的越镂冰闻言冷了神色。
“小臻哥哥,你别听他瞎说,我从来没听大哥说过这个人,他是在骗你。”
越镂冰眼底冰冷,审视的目光从这位太子爷的身上转了一圈,心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烦躁的情绪。
但白毓臻却真的因为“越流风”三个字停住了脚步,见状,靳宵鳞慵懒一笑,微弯下身凑近时的邪肆气息笼罩住他,“你就不好奇,连他的好弟弟被正式承认,越流风都不出面,想知道他在哪吗?”
在外人面前,越镂冰的脸色首次有些崩坏,他几乎是将手心攥出了血,才克制着没有当场打靳宵鳞一拳。
“……珍珍。”有些隐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挽留意味。
一瞬间,无数眼神都包围在这个鲜少在这样的场合露面却在某种程度非常有名的白家大小姐身上,其中又数最近的两道目光最为炙热。
靳宵鳞属实没想到,原本只是因为太过无聊而随口应下一场宴会,顺便找越流风商量一些事情,结果对方没找到,反倒在越家看到了一个琉璃般美丽的人。
倒也算是不虚此行。
白毓臻不知道身边两人各自心中复杂的想法,他思考得很简单:看在白家的面子上,应该没人再会明目张胆地欺负越镂冰了,对方也不会像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样可怜兮兮的。这场宴会自己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性,倒不如顺着这个被称为“靳少”的男人离开,至于对方口中的“越流风”,先离开这里自己再细细询问。
确定了目的之后,白毓臻再开口的语气便好上了不少,“好吧,那我们走吧。”
饶是知道大小姐一定会答应,靳宵鳞还是感到了几分好笑,非但不觉得这人对自己态度前后差异过大,甚至还因为小猫难得的好脸色而心生了几分愉悦。
“行啊,大小姐——”五官生得分外张扬恣意的俊美男人腔调懒洋洋的,“走吧——”
虽说答应跟着对方离开,但白毓臻还是转头看向了从始至终目光都紧紧黏在他身上的越镂冰,神情认真,“我要走了,再见。”
很乖巧,完全无法让人感到生气,偏偏又不想让他离开,越镂冰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
靳宵鳞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高大的身躯伴随着大小姐显得纤瘦的背影,迎着众人的目光离去。
宴会仍在继续,但方才发生的插曲引起的波澜却没有那么快的平息。但已经离开的白毓臻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待到无人的花园边缘,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紧跟的男人,想要开口神情却有些踌躇,抿唇想了好一会,白毓臻才下定决心准备询问,但刚开口,就被眼前忽然逼近的身影吓了一跳。
“我说……大小姐,你一直都是这样没戒心的吗?”
外套脱下搭在手腕处的男人毫无顾忌地将挽起衣袖的手肘撑在了白色栅栏上,微偏俯视下来的目光在黑夜中灯光的映射下显出了几分神秘与危险。
面前的小猫闻言睁圆了一双眼睛,原本想说的话被截住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间看起来呆呆的。
几秒后,白毓臻才体味出了男人的意思,他缓缓地皱起了眉,抿唇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我也不是那么想从你这里知道关于越流风的事了。”
说完自己又感觉好像有点怪,少年又补充了一句:“我问他,他也会告诉我。”
男人有些不爽地舔了舔齿根,气笑般说道:“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越流风可未必会乖乖地什么都告诉你。”
其实靳宵鳞更想问另一句,你就这么自信?但话还未到喉间便被他咽下去了,至于原因,他不想去想。
听到这句话,白毓臻的表情却没有不高兴,“他不想告诉我,那就是有他的道理。”
昏暗灯光下,线条优美的雪白小脸映射出了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月光也轻柔地洒下,于是大小姐轻轻浅浅的一抹笑便牢牢攥住了男人的目光。
殷红的唇开合,“很高兴认识你,靳少……?”他回忆着宴会上听到的称呼,有些迟疑地也这样唤道,“请继续享受接下来的宴会,我要走了。”
然后轻盈地牵起裙摆,转眼间便像是一只灵巧的小鹿般即将跃出男人的视野。
“……”身后的靳宵鳞微眯了眯眼,直到身影消失在花园的拐角处,也没有挪动位置,半晌,才缓缓从唇齿间摩挲了一番,“白、毓、臻。”
“呵——”
……
在手机上告知越镂冰自己离开的消息后,白毓臻刚要将其收起,下一秒屏幕亮起。
映亮的黑眸中雀跃着几分笑意。
“Daddy~”
“乖宝快结束了吗?已经九点了。”男人的声音浑厚富有磁性,还带着些工作一天后的沙哑,但是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时的冰冷却在和自己的宝贝通话时尽数消弭。
白毓臻双手握着手机,白软的颊边肉被轻轻挤压,秾密黑长的睫毛轻扫,“嗯,妈妈刚刚告诉我,已经让司机叔叔出发了。”
“是吗?”纵使和妻子只是明面上的联姻,作为合作者的两人之间除了利益的交换,毫无其他感情可言,但白岑鹤语气平常。
“那可能要让妈妈失望了,爸爸早就让司机去接你了,嗯,算算时间,可能快到了。”
伴随着白岑鹤带着宠爱笑意的声音,距离白毓臻几步之远的黑色车上走下了一个身着制服的司机。
然后白岑鹤就听到了他的宝贝掩不住愉悦的轻快声音,“Daddy,我看到司机叔叔了~”
白毓臻一边说着一边小步跑到车前,司机弯腰打开车门,“小姐。”
当看到车内西装革履的男人时,白毓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有些迟钝地凑近了手机,“Daddy……?”
“上车,乖宝。”双手交握放在翘起的腿上的男人转头看了过来,轮廓俊刻,眼窝略有些深邃——遗传自白家老夫人的英国血统。
忙碌了一天,白岑鹤原本一路都在闭目养神,饶是如此,太阳穴还有些紧绷钝疼,但只要一听到自家宝贝的声音,现在又见到了人,白家现任家主松弛了神色,眼角细细纹路几不可见,笑起来,声音低醇。
“陪陪Daddy,嗯?”
白毓臻挂了电话,牵着白岑鹤的手坐上了车,车门被关上,司机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车辆行驶起来,他才急急说道:“我忘记告诉妈妈了——”
男人宠爱地用手背贴了贴爱子的脸颊,接收到家主眼神的司机便将车内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两度。
“宝贝不担心,爸爸已经和妈妈说过了。”
白毓臻这才将手指从拨打界面移开,他顺着父亲的手臂顺势倚靠到对方坚实的臂膀上,耳边是关切的声音:“珍珍是不是累坏了?”
亲近的人在身边,少年乖乖地点了点头,开口时有些撒娇的意味,“嗯……”顿了一会,毛茸茸的小脑袋在白岑鹤的肩窝里小幅度地动了动,男人垂眼看去,乖宝的神情还夹杂着一点委屈,“爸爸,越叔叔宣布越镂冰是他的孩子了。”
灯光刻意调得昏暗的车内萦散着安神的香味,骨节分明的大手一下下地轻抚着备受宠爱的孩子,间或轻拍,带着安抚的意味。
“宝贝是不是不太高兴?”
有些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我知道,越镂冰和我说过,”白毓臻顿了一下,声音轻轻的,“他的妈妈是被越叔叔哄骗了,虽然妈妈不和我说,但我知道,南舒阿姨生病的时候,越叔叔就背叛了她。”
他说到这里,小而尖的鼻头皱了皱,有些不太高兴,“我只是觉得,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白毓臻张了张口,想到第一次见到越镂冰的场景,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他的妈妈刚去世。
两个女人,都为越家家主孕育了孩子,但一个妻子,一个涉世未深时便以为遇到爱情的少女,纷纷离开了人世,只留下如今称得上越家大少爷与二少爷的孩子,和已经不再年轻的越家家主。
一笔糊涂账,留下了无法弥补的悲哀与不断生长的恨意。
白岑鹤的语气仍然沉稳温和,带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被动摇的安全感,哄着怀中情绪低落的孩子,“人总是会变的,但Daddy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面对着宝宝时,妈妈、哥哥和我都是不会变的。”
“乖宝身体不好,也答应Daddy,不要再总是为别人伤心了,好吗?”
白毓臻半阖着眼,在充斥着熟悉气味的怀抱中逐渐泛上了困意,迷糊间点了点头,很快便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眠中。
车速又慢了一些,后座的男人微微低头,轻轻在白毓臻黑密的发间亲了亲,“睡吧,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