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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梅雨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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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六月初开始,东京就进入了梅雨季。

每到这个时候,天空总是阴云密布,基本上见不到太阳的踪影,街道总是湿漉漉的,呼吸间都带着一股沉闷潮湿的味道。

“明明都已经七月了,怎么还是这样的天气啊!”

在工作的间隙,河原编辑看向窗外,伸着懒腰抱怨。

麻生雅贵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虽然我们口头说的梅雨季普遍是指六月,但实际上东京出梅的时间大约在七月中。”

所谓出梅,指的是梅雨期的中止日期。

河原精神萎靡:“总觉得,在这种天气下完全无法顺畅地思考啊,各种思绪像毛线团在脑子里打结了一样,还是沾了水的那种!”

“不过,对一些作家们来说,雨天是能源源不断产生的灵感的好天气,天然的白噪音是集中精神的利器啊。”麻生雅贵提起公文包,“我出去一趟,到新名老师那里确认新作的封面。”

“慢走——”目送麻生雅贵的离开后,过了一会儿,河原编辑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身边的工位上被主人遗落的折叠伞,“啊,那家伙好像没带伞啊。”

确认封面的工作很顺利。

然而,就在麻生雅贵从新名老师的家出来后不久,天上下起了雨。忘了带伞的他为了躲雨,走进了路边的一家书店。

书店是私营的,面积不大,门口有售卖雨具,大多数人只是买了雨具就走,所以只是收银台处有些微拥挤。目光掠过门口摆放的雨具,麻生雅贵直接走了进去,他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抛开编辑的身份,好好地逛一下书店。

他就像是一个打发时间的路人一样,在每个书架前都驻足一下,遇到感兴趣的书还会抽出来仔细看看。当然,他并没有只看不买,行走之间,他怀中也抱了几本佳作,准备一会结账带走。

忽然,有一抹耀眼的白闯入了麻生雅贵的视野。

他望了过去。

好白。

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那个倚在角落的书架上正捧着一本书的人,实在是白得过分了。

头发、睫毛、没被头发遮挡的小部分侧脸、微微弯折的脖颈、因为宽大的袖口滑落而露出的手腕及小臂,都像是雪一样洁白。

他的身上好似散发着微光,有种虚幻的美感。

是……白化病之类的吗?麻生雅贵猜测着,并被眼前这位青年身上散发着的,不同于常人的,犹如画卷上仙鹤一般优雅矜贵的气质所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对方穿着藏青色无地和服,外面披了件同色羽织,布料质地皆是上层,是出身于有底蕴的家族才穿得起的,但神奇的是,他对那羽织上的家纹完全没有半点印象。

麻生雅贵承认,他的心里有点在意。

不,是非常在意。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对方的自语:“我……也想写出这样的作品。”

这似乎是被书中的情节所感染而无意吐露的话语让麻生雅贵注意到,对方正在看的是他以前负责过的一位名作家的小说——《渊之声》。

原来是这本书啊。

好的作品可以触动人的心灵,引起共鸣。

作为曾担任过这本小说的作者的责任编辑,麻生雅贵并不意外眼前人被它打动,因为这本小说真的很精彩。

写下这本书的那位老师在繁星闪耀的文坛中,也是最美丽耀眼的恒星之一,是天才中的天才,他就像是天生拥有读心术一般,总是能将人性弱点、光辉、矛盾描绘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而这本《渊之声》正是那位老师的代表作之一。

犹豫了一下,麻生雅贵决定上前搭话。

“您喜欢这本小说吗?”

听到麻生雅贵的声音,青年抬起头,将正脸转向了他。

——

—— ——

这是、这是何等的……

麻生雅贵陷入了长久的失语。

啊啊……这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吧,或许这一切只是他的幻想、是他的梦境,他其实现在还没从睡梦中醒来,难道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清醒梦?

但即使是梦,他恐怕也无法凭空幻想出这样的人吧。

在看到对方的脸的瞬间,麻生雅贵不禁怀疑起现实的真实性。

原因无他,实在是眼前人超规格的美貌完全不像现实世界中会出现的。

那是无关性别、可以和传世的古董、无价的艺术品比拟的美,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的瑰丽。

不是麻生雅贵自夸,中肯来说,他多少也算见多识广,就算不是亲眼见过,在这个信息时代,隔着屏幕端详过的精心打造的美人也不少。然而,在见过眼前这个青年后,再看那些所谓“百年难得一遇的美人”时,难免意兴阑珊。

“……”青年张了张口,说了些什么。

精神受到冲击,脑子一片空白的麻生雅贵根本没能分神去听眼前人说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的他掩饰地咳了两声:“不好意思,突然搭话,我是兴都馆文艺部的编辑麻生,麻生雅贵。”

说着他递出了自己的名片,以证明自己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青年伸出手,接过了名片。

这双手,和脸一样,也仿若艺术。麻生雅贵想,如果是对手部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或嗜好的人在这里,说不定会当场做出把这双手截下来做成标本之类的疯狂的事吧。

这么猜测着,麻生雅贵又抬眼看去。

青年正在仔细观察他的名片。

看到这一幕,麻生雅贵心里竟然升起一种被重视的喜悦,这让他觉得有些新奇和微妙。也许是因为出身,也许是因为个人的才能,他很少会因为他人的称赞和赏识而感到欢欣雀跃。

果然还是因为脸吧,他在心里做出结论,被这种等级的美人看重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唔……”青年沉思了一会儿后,认真地看向了麻生雅贵,“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应该,是失忆了。”

青年有一双非常独特的金色的眼瞳,不是因为光线造成的错觉,而是切实的、剔透的、非人的金色,就像是传说中的神明、幻想中的妖精会有的眼睛那样绚丽。

麻生雅贵有点恍惚,被这么专注地看着,他几乎产生了要对方永远只看着他一人的想法,即便自己的过去、未来、心中所思所想都被会被对方看透。

诶?等等?他刚才说了什么?

失忆???

麻生雅贵:“讲真的吗?”

得到青年的肯定后,麻生雅贵报警了。

“姓名?”

“不知道。”

“年龄?”

“不知道。”

“住哪里,家里有几人还想得起来吗?”

“不,没有任何印象。”

确认青年所说的失忆并不是开玩笑后,麻生雅贵果断报警了,现在人正在警局配合调查。

面对警察的问题,这名青年一问三不知,连自己是怎么出现在书店前的路上都不知道,最近的记忆就只有因为躲雨而进了书店,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身上的特征和目前已发布的寻人启事没有一条对得上,系统里也没有关于他的记录,简直就像是凭空被捏造出来的人一样。

而且,因为青年那张无论谁见了都会目眩神迷的脸,询问进度推进得很缓慢,围观的警察换了大概有三拨人。

出于社会道德与私人的好奇心,交代完自己知道的事后,麻生雅贵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很奇怪,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这名青年却没有一点不安和迷茫,根本就不像一个失忆的人。麻生雅贵想。

被带到警察局、被问询、被围观,这人都很平静,没有慌乱,没有疑问,好似没有自己的情绪,非要说的话,就像个会活动的人偶。

“……像这样的情况,既找不到家人朋友,也无处可去,只能送到救助站了。”女性巡查解释着,看向青年的眼神中有几分怜爱。

麻生雅贵转头看向青年。

对方安静的坐在那里,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对这句话并没有提出异议。

是没听懂还是无所谓?麻生雅贵在一旁都想要皱眉了,难道这个青年是觉得怎样都好吗?

“书。”青年的睫毛动了一下,那纯白的睫毛浓密纤长,仿佛是雪堆而成的,只是轻轻翕动一下都颇有美感,“可以给我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落在麻生雅贵手上的那本《渊之声》上。

这本书正是之前青年捧在手中看的那本小说,在离开书店时麻生雅贵顺手一起把账结了。

麻生雅贵终于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眼前人的情感。

他之前的感觉并不对,青年不是什么人偶,只是在意的东西太少罢了。他觉得重要的那些东西对青年来说是无谓之事,所以情绪起伏才微小到近乎于无。

不过,他现在感觉到了,这个青年,明显流露出了对这本小说的喜爱。

“那个……”麻生雅贵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说:“你愿不愿意来我家?”

听到麻生雅贵的话,青年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惊奇和讶异,随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好啊。”

被笑容晃到的麻生雅贵心脏猛地一跳,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提议是否正确了。

但是,不得不说,人,果然还是视觉动物啊。实在是——太漂亮了。麻生雅贵想。

完成信息登记等一系列手续后,警局的巡查将两人送到了门口。

“如果有这位先生家人的消息的话,我们会联系您的,麻生先生。”巡查看向麻生雅贵的表情中写满了“帮了大忙”。

这样好看的人,他们也不大忍心送到救助站去,但是要带回家负责他的生活,又没有那个经济条件,有人愿意主动负担并揽下麻烦事,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麻生雅贵微微鞠躬:“那就麻烦您了,我也会在一些报纸杂志还有网站上刊登寻人启事的。”

就这样,麻生雅贵收留了这名在书店偶遇的失去了记忆的青年,将他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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